第5章 . 瑜州翠微山
我才不买什么杏仁。觉得他们沆瀣一气,逐我出自己悉心经营的安乐窝,我有些气恼的想。
建康城中可有我第二个容身之所?
正当泄气时,忽然想到离开瑜州时树精对我说过的话。
人间不过是一地尘泥。
我将何去何从,答案已经昭然于眼前。那一对横在我眼前惹得不快,或者我戳在二人中间惹得他们不快,与其生闷气还不如回我瑜州翠微山。
千年树精还是如我离去时那般长枝叶茂,树围足有几人合抱之粗,树皮苍劲盘虬,青苔附生,树身散发茸茸的冷青,满树碧云,
山民祈愿时系上的红色丝绦在山风之中招摇如血。
我来时有夫妇二人在树下虔诚祭拜,芒履布衣,贡品也朴素,不过是寻常吃食,另有一点糕团鱼鲜,但夫妻难得同心,连跪拜的动作都心有灵犀。
几柱香燃在炉子里,烟气婀娜,徐徐而起,触到树上一女子的足尖,她侧倚着树干,绸缎裙子纱罩衣,垂腿安坐枝丫之上,轻盈的如谷中的一团雾。
这便是树精了,只有我能看到她,隐去人形,亦只有她能看到我。
妖生寂寥,尤其是遭桃月背叛之后,看着她,我猛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
“浅雪你回来了,怎不见桃月?。”树精笑道。
“休要提她!”想起桃月我就怒在心头,胸中愤懑化为血性,贡品中恰有满满当当一陶瓶酒,索性举起狂饮个干净,农家自酿的酒浑浊浓烈,呛热攻心,入喉像饮下一口粗粝的黄沙,从舌尖一路席卷到肚里去。
树精不言,只是笑看我醉卧在树下。
一瓶饮尽,酒气直冲脑门,肝胆欲焚,腹中似有滚滚火蛇上拱,直顶的我冒出泪来,不知是醉是恨,我将建康城里的一切悉数说与树精听。
“我不懂,百年的陪伴,比不过陌生男子相谈几言?救命之恩,比不过油纸包里的几块点心?”
“你不在局中,所见不过俗尘,桃月身在其中,入目可都是情。”
“情?我们相伴百年不是情?值得为了一个男人将百年的姐妹之情都断送了?”我躺在地上望着树精,隔着朦胧的泪眼。
树精沉默了,终于,她说:“浅雪,我早说过凡间不像你想的那样。”
“你活了几千年也参不透?”
她真的参不透,亦或是假意?我不知她如何作答,醉意将我拽至梦中。
一连几日我都不愿回去,桃月几番回瑜州来求我回建康城,我在气头上,才不肯如此遂她的意,撇下她几日,让她仔细掂量清楚谁更珍贵,肉体凡胎二十年青春,再沈腰潘髻的好皮囊也有行将就木的那一天,哪比我青春常驻,不老不死。
我陪了她一百年,还能再陪她一千年,人类?呵,命短缘浅!俗胎蠢物!
如此计划着,她来几回,便让树精替我回绝几回,我一反常态地流连于此,倒让树精不解。
“你不是最爱繁华,嫌弃我们瑜州冷清寂寞,悄怆幽邃,说与其守着这片寒露冷山,还不如随便来个和尚道士把你收服了,早早前往极乐世界投个人胎吗?”树精揶揄我。
“今时哪同往日。”我心中凄凄哀哀。
“此事伤透了心?”
我越是不愿提及,她越是要戳我痛处,揭我伤疤,知她并无恶意,但我不爽。
“你是不是害怕我在这里待久了抢你的香火啊?”我也取笑她。
“我哪有这么小气!”
除却树精,这谷中就属我修为最高道行最深了,又曾出去见过大世面,听闻几百年前出去闯荡的浅雪回到谷中,周边的小妖结伴前来拜访。
“浅雪姐姐,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它们一无所知,所以全然期待。
它们想让我说什么呢?想我绘声绘色地告诉她们,外面的世界是雕梁画栋?车马喧嚣?是烈火烹油?鲜花著锦?想我告诉它们别有洞天?不虚此行?
哪里是属于我的世界?我心中的世界就是如此吗?谁人弃我,我又舍弃了什么呢?
迷惘之中,一众二三百年修行的幼儿将我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叽叽喳喳,都想要以我为镜窥探凡尘,一如我当年对人间的心驰神往。可是听人描绘不过水中照影,深浅温寒尚需自己探听体会。
尘缘疲惫,我懒懒不愿回想,索性闭目学着树精的样子压低声音做深沉状:“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地尘泥。”
“浅雪姐姐竟此般无趣,还不如栖云观里那个掉书袋!“
小妖怪们大失所望,兴致全无一哄而散。我倒有些后悔了,座下凄凉,还不如随便说点什么打发她们。
等等,她们说栖云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