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师兄与师父
申无为的师傅冲虚子修行在衡阳，是举大梁闻名的天师，天灾肆虐，瘟疫横行，北方的蛮夷趁危犯边，大内也出了乱子，圣人急急地召冲虚子入京，师徒兵分两路，一路骑着快马，随师父直接从衡阳入京，另一路只派得力弟子程无心一人到瑜州接申无为，二人结伴而行，按约应与冲虚子在京城相会。
燕隼送来信件的第二天，申无为掐算了时间，搬出条凳沏好茶在院子里等，未时过了不久，寂寥的秋林里响起零落的马蹄声，两匹黑如煤精，全身无一丝杂毛的高头大马出现在林影里，其中一匹载着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这便是程无心了。
程无心鼻梁俊挺，眉峰英气，目如桃花流水，唇如仰月上钩，不笑也似笑，一张让人心生好感的俊脸，但申无为对这位师兄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行至院前，程无心跃下马背，申无为抬眸浅看一眼，往一只粗陋茶盏中斟满水，说到：“师兄好气派。”
他也没脾气，笑道：“师弟好清闲。”
虽然玉冠华服，但程无心丝毫没有嫌弃，接过茶盏利落地仰脖一饮而尽。
“就当你给我接风洗尘了。”
申无为不想叙旧，背起行李就往院外走，程无心还想再喝一盏茶润口，并不急着起身，只是目光划过师弟的背影时顿了一下，申无为把冲虚子赠给他的剑背在身后，剑柄光秃秃的，那个上好的碧玺串珠剑坠不见了。
程无心叫住他：“剑坠呢？”
“当掉了。”
“你缺钱？”
“我离了师门，盘缠早就花光了。”
“你在这野地方花的动这么多银子？”
“花的动，不然如师兄所说，独自饿死在这里吗。”申无为平静道，没有回头看他。
话不投机，程无心干笑一下，问道：“这剑你起名字了吗？”
“没有。”
申无为翻身上马准备上路，程无心自讨没趣，只得也回到马背上，临走时圈起手指在唇边呼哨一声，燕隼如箭从林中射出，稳稳地停在他臂膀上。
“檀烟比来时轻了。”他说。
“从衡阳到这骑马还要两天，檀烟一路飞来少不了辛苦。”申无为答他。
两匹黑马从衡阳来，昼夜不停地奔跑，都已经很疲惫了，山间多羊肠小道，路窄料峭，黑马温顺地打着响鼻，睫毛如长扇罩在琉璃似的棕眼睛上。
“我算准了你未时会来，怎么迟了一刻？”
“哦，路上遇上几只妖精，不知天高地厚，稍稍废了些时间。”程无心总是笑魇魇的。
翠微山是一片灵地，吸引妖精盘踞修炼，但有山主镇守，一众妖精还算本分，虽然有时拦路捉弄，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申无为懒得理会。
程无心的性子恰恰与申无为相反。
来的路上遇妖拦道，他不屑下马，只是提剑出鞘，在马背上歪身挥斩，长风扫落叶般，小妖性命顷刻了结。
申无为知道这位师兄的秉性，所以不吃惊。
道路上横着零碎的妖尸，有前车之鉴悲惨如此，一路上都没有别的妖精再出现。
二人骑马下山，山下的四十里铺遭了瘟疫，缺粮少药，商贾囤积居奇漫天要价，镇中已是病殍遍地，程无心衣着华丽，不像道门弟子，倒像是豪强勋贵，受了疫病的灾民不顾马蹄坚劲，成群出动拦住二人行乞。
黑马险险踢翻一位老弱灾民，程无心见难以离开，便从袖中抓出一把东西抛向远处，在夕照下灿白耀眼，是碎银，灾民立刻冲向抛洒银子方向哄抢，趴在地上摸索捡拾。
程无心重新勒缰，纵马腾空从灾民脊背上方跃过，申无为跟在他身后，让马放缓脚步，小心越过灾民后才敢疾驰，二人一道奔向镇外的关口，宫中之事急如流火，一刻也耽误不得。
抢到银子的镇民认出多金贵人身边那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是翠微山栖云观的申无为，连连感叹没想到穷困潦倒的小道士竟还有这样的门路。
离开四十里铺后，申无为和程无心一路未敢停歇，朝着都城的方向昼夜不息地跑了三天三夜，只在官驿换了一趟马，因为程无心的马生生跑死了。
终于到达建康，冲虚子已经和众位弟子提前抵京，申无为与程无心直接策马穿过城区来到皇城，在宫门前给守卫看了御赐的令牌，领班的守卫知道冲虚子是圣上眼前的红人，不敢得罪，奉承着把二人放进去。
来时正值退朝，群臣散出，宫门旁聚集了不少马车奴仆。七僧、八道、九棋琴，道士是下九流，大臣们一致认为道士靠丹药方术蛊惑圣心，是天下的祸害，对二人嗤之以鼻。
申无为面不改色，从容地随师兄走进皇宫。
早有一位面无寸须的老太监给二人领路，宫城内威严富丽，丹楹刻桷，不染片尘，往来的宫人仪容整洁，穿着各式绫罗宫服，程无心风尘仆仆，申无为破衣烂衫，二人行走其中格格不入，不知道越过了几重宫墙，老太监把二人领到了一处大殿，殿前悬挂一匾，上书“真一殿”三个大字。
一位更为年长的道人在此等候，见几人前来，道人从袖中摸出一把金叶子塞给老太监，老太监得了好处春风满面的走了，申无为和程无心这才恭敬道：“无虞师兄。”
祝无虞是哑人，对二位师弟略一点头，带他们去沐浴更衣，冲虚子在圣人宫中做道场，偏殿中只有诸位师兄，交谈之后，申无为才知道宫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原来是皇帝病重。
当今圣上年少时曾在边疆领兵，虽然建立了功劳，但被北边的蛮人刺伤了肺腑，入主东宫后与其他皇子缠斗，忧思过重劳损心神，虽然登基还未满一年，但终日殚精竭虑，事多食少，夜间难以入眠，不是长久之象，南方水患之后瘟疫横行，不知何人将民间的疫病引入宫中，又染上了肠僻之症，圣人本就体弱，太医不敢下猛药，一直温补调养着，没成想圣人自此一病不起，已经许久没上过朝了。
太子年少，现在是皇后代为监国。
“圣人病重，为何不从民间寻名医，而要召师父入宫呢？”申无为问。
“太医院无能，皇后听信奸臣所说的延寿回天之法，给圣人服食了木灵珠。”
“嘘——慎言。”一位师兄竖起手指在唇前做噤声状。
“无为师弟，后果如何，你比我们更清楚吧。”一位师兄开口。
申无为木着脸，没有回答他。
殿门突然打开，激涌的天光搅动殿内的尘团，一位道童走了进来。
“师父回来了。”他说。
“无为师兄，请随我去拜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