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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 人间有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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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之前,申无为撑着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嘱咐到:“山下发了疫病,你,小心。”

下山我才知道,我在翠微山和桃月赌气的这些日子,大梁的南方发了水患。

南方雨水一刻不停地下了数日,雷鸣雄伟如龙吼,狂风暴雨不休,先是沤烂了田里刚刚成熟的庄稼,然后浩浩汤汤地漫过河堤和滩涂,张牙舞爪地灌进人间来,房塌城毁,死者无数,伤者流离。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人和牲畜的尸体浮在水上无可掩埋,腐败溃烂脏污了水源,朝廷赈灾的粮食还没到,食物短缺,人和野物抢东西吃,常有争不过被狼犬蛮猴分食的惨案,如此种种,又难以延医,渐渐酿成瘟疫,百姓染上了,先是浑身发冷打颤,然后止不住的腹泻呕吐,是肠僻之症。

得了瘟疫的人,粮食难以在肚中停留,很快就失了力气,在逃难的途中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遗骨横在路边无人收殓。

灾民逃着水患,源源不断的朝北地里来,瘟疫随着灾民逃难的脚步到处传播,不少郡县甚至发了法令,流民不得入内,违者问斩。

翠微山下的镇子叫四十里铺,是有名的药材集市,百姓世代以种植药材为生,朝廷的边军在北边同乌桓族打仗,又得向南地赈灾,此番先是征粮,又是征药,镇民缺米缺药,日子不好过,又有流民涌入,疫病随行,本地人也连带着遭殃,病骨支离,人命危浅,间不容发。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四十里铺的父母官仁善,在露天地里设了棚子施粥施药,是唯一的活路。

又是一桶热粥出锅,粥里兑了药汁,葛根,黄芪,黄连,炙甘草,虽然多了苦气,但熬的浓郁,止饿抑病,秋日冷峭地空气里弥漫着热腾腾的米香药香,勾的人眼珠子都绿了,可惜粥少人多,灾民蜂拥而上抢食,差点将我挤倒踩在脚下,我捏着申无为给的药方仓皇逃出人群,去找四十里铺唯一的一家医馆。

医馆名为春辉堂,坐堂的大夫六十多岁,面庞白胖多褶,长须长眉,很像悬壶济世的大善人。

我把申无为的方子递过去,大夫捻着胡须看了一番,然后压在案下,笑眯眯地说:“疫病盛行,小店无药可卖了。”

要真无药刚才就不该让我进门,我知道这老狐狸是要趁人之危坐地起价,申无为前几次带出去的药全都赠给灾民了,全部身家只有不到半吊铜板,没药是假,嫌钱少是真。

我活了一千多年还看不透他?!

我摘下缀着细碎玛瑙石的耳环交给他。

“姑娘这是作何,没有就是没有,老朽凭空也变不出啊。”

我把头上的一对银簪拔下来扣在案上。

老狐狸故作为难:“姑娘心诚,这忙老朽不得不帮,地榆,瓜蒂这种寻常药材,唔,到库房里翻翻还能找到几两陈年的,可这玄参……”

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想到申无为病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等药,我一狠心撸下腕上的玉镯拍在他面前:“你看好了,这是上等的黄白种羊脂玉,是我从都城花二十两银子买的。”

老狐狸眉开眼笑,利利索索地使唤徒弟打包药材送我出门:“这药一天煎服三次,饮食要清淡,七日之内准好!”

这一单老狐狸赚的盆满钵满,不开张也能吃半年,我恨得咬牙切齿,提着一串蒲包回了翠微山。

树精身边的一个心腹小妖在山口处等我,我久去不归,她没有山主的应允又不能出山,急得来回踱步。

“浅雪姐姐!”她急急地拦住我:“浅雪姐姐你快回建康城吧,桃月姐姐说她明日要——”

桃月找我?

离家这么久了我也不放心,又赶上大疫,我肯定是要回去看看的,但不是今日,天色渐暗,不知道申无为怎么样了

“好,我知道了!”我急着往栖云观赶,没听清后半句话。

当时我不知她何意,但日后每每回想至此胸中便一阵闷痛,此后种种劫难都是我的错。

那时我只记得有一个小道士在等我。

天未黑透时我回到了栖云观,申无为不知是昏是睡,我熬煮了药草一匙一匙喂给他,一连五六日,毒气消退,他的脸渐渐不肿了,虽然仍是昏睡,但病况越来越轻。

又过了几日,我守着煎药的砂煲看炉火,太阳下山后,山间温度骤降,烟气,药气,暖烘烘的炉火气囿于这小小厨房,火光映面,熏得头脑昏倦,我撑着脑袋打瞌睡,也许是这段时间太劳碌,竟然睡熟了。

醒来时,涌入眼帘的是明净的天光。

糟了!我的药!

我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不是在厨房守着砂煲,而是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屋里炉火温暖,冷飕飕的晨风从半开的门洞中透进来,把我吹得清醒,浑身摸索一番,衣服一件没少。

外面传来沙沙的扫帚声,申无为瘸着一条腿扫院子,我推门出去刚好和他打个照面。

虽然相处了十几日,但真正见面时仍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扶着扫帚,我扶着屋门,面面相觑,他是口拙舌讷的小道士,我是不懂人情的小妖怪。

“你好了?”

“我好了。”

“哦。”我说:“我要走了。”

然后逃似的匆匆忙忙冲院门跑去,明明照料了他好几天,可等他醒了,我却像做贼,不为别的,我怕他

要对吃了山蕈中毒的事兴师问罪,他出门采药去被翠微山的小妖怪偷了家也间接是因为我。

还没跑到门口,申无为突然叫住我。

完了,我想。

我的发簪镯子都被药铺的老狐狸讹走了,现在就连集市里最便宜的陶土花盆都赔不起啊。

没想到申无为不是要讨伐我,他比我还不好意思。

申无为吞吞吐吐:“承蒙姑娘这几日照顾,无以为报,姑娘要是不嫌弃,请用了饭再走吧。”

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申无为窘迫的满脸通红,连耳朵都是一片滚烫的血色,眼睛亮亮的,这时候拒绝他的话,他可能会哭出来吧……

在院子里支开小桌,我和申无为一起坐了下来。

申无为的家产差不多被翠微山的小妖精们霍霍没了,早饭只有一点野菜和粥,申无为拿不出像样的吃食来招待,满脸写着惭愧和为难,当然,我知道,这怪不得他。

他看了看寡淡的餐桌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前一亮,他让我稍等片刻,然后钻进柴房翻找了一阵子,终于从一堆稻草里扒出一个陶罐,从里面掏出一颗咸蛋。

“快吃吧,这是我腌的,幸好藏草堆里了,不然连这点东西都剩不下。”申无为笑得满脸放光,把咸蛋一劈两半递给我,红亮的油顺着蛋黄洇出来。

我捧着被磕掉一角的破碗如坐针毡,忐忑地等申无为再说下去。

可申无为什么都没说,既没有提毒菌子的事,也没有追究满院子的损失,只向我打听了打听翠微山外的疫病,听闻四十里铺的惨状,他静静地低头啜粥。

最后还是我耐不住气,忍不住问:“要不我替你修一修院子?”

“不必了,顺其自然吧。”申无为淡淡的说。

“哦。”我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栖云观四周寂静的林木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紧促的鸟鸣,我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原来是一只黑羽黄爪的燕隼落在了申无为的院墙上,猛禽很少飞到人居处来,我正纳闷,却见申无为立刻放下碗,快步朝燕隼走去。

燕隼并不怕人,而是任由申无为捉住它,从它腿上摘下什么东西。

原来是送信的。

只不过申无为看了信条之后脸色大变,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愉快,他又变回了那个寡言少语的冷脸小道士。

申无为突然说到:“我可能要走了。”

“哦,走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话,嘴里蹦出这三个字,申无为眉毛动了一下,神色复杂。

燕隼飞落到屋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院落,用精明的圆眼睛审视着申无为,也审视着我。

我们都不再说话,沉默地结束了这一餐简单的早饭。

申无为没事了,我要回建康城找桃月,我想也不必说与他知。申无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与他告别,申无为送我到栖云观外。

走之前他叫住我:“告诉翠微山的其他妖怪,这段时间安分些,不要四处乱跑了。”

“为何?”

“我师兄过几日要来栖云观,他道行很高,而且——”申无为话说到一半就梗住了,好像提起这位师兄让他觉得难以启齿。“他不是仁慈的人,”申无为终于找到合适的词句形容师兄,继续说道:“总之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了,听我的不出错。”

“好。”我回答他。

离开翠微山之前我去找树精告别,这段日子多亏树精的收留照拂。

树精见到我大惊失色:“浅雪?!你怎么还没走?我不是托小妖告诉你快回建康一趟吗?”

我对她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这不是就要走了吗,特意来和你告别,对了,我听说最近有个道行很高的道士要到翠微山来,你们小心些。”

“迟了,迟了迟了!”树精捶胸顿足:“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误了大事!”

我一时语塞,树精要是知道我一直待在栖云观还不得气死。

“怎么了?”

“桃月要和人成亲!”

什么?成亲?她要和人成亲?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原地,如遭雷击。

一场闹剧,因我提前离场,局面已然失控。

她没有得到我的应允,他怎么敢?!

我突然明白,她不需要得到我应允,我什么都不是,而蒋洵只一个眼神就从千百年的岁月长河中将她捉住,他是她的夫!

“你前几日回去或许还拦得住,现今隔了这么久,恐怕是——浅雪!”

我直奔建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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