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你留下来好不好，我明媒正娶
我独自一人去找蒋洵。
静思斋偏安于蒋府一隅，图一个僻静，蒋洵很少让家丁奴仆前来叨扰。
我到那里的时候，屋内灯光昏昏，院中没有一丝杂声。
拉开书房大门，乌木地板映着星月的寒光，蒋洵独自守着一星烛火坐在屋子的尽头，雪青色袍衫绣着水波暗纹，冠上镶玉，我印象中他还是那个守着书肆的落魄书生，如今攀附权贵摇身一变，我险些认不出来了。
“浅雪。”看到我，他毫不意外，只是疲惫地笑了笑。
我关上了门，坐在他面前，将剑放在身侧。
屋子里太暗了，我一扬手，屋内烛台尽数点燃，将四周照亮。
“你怕黑？”他问。
“我要看看你的哥嫂母亲是不是躲在暗处，会不会先给我灌显形药，再剜我的灵珠。”我讥讽道。
“浅雪，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我不知道！”我怒喝。
“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在那个院子里就动手了。”他轻声说：“母亲说有人进了那个院子，我立刻就从杨大人府上赶回来了，要不是我及时毁了阵法，你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他在邀功？
“你多此一举了，今日我就是来杀你的。”我说。
“杀我？”他目光暗沉下去，涩声道：“浅雪，我对你的心意，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一直在假装。”
我喉头一紧，不知该如何答他，疑他使诈，暗暗握住了剑柄。
“你杀了桃月。”我恨不能将他剥皮拆骨。
“你是在恨我吗，恨我娶了你的妹妹？”他抬眸看我，烛火映衬下，他的眼尾脆弱发红。
“你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蒋洵。”
“那日上元灯节，我第一眼看见的是你。”他说：“本以为是一面之缘，后来你又出现在书肆中，浅雪，你知道那日我有多高兴吗？就连遗落在店里的香囊，我也以为是你的。”
“浅雪，你是如此聪慧的女子，怎么会看不出呢？可是为什么要逃避我，逃避自己的心？”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你反感了？可你为什么一丝机会都不给我留，头也不回地回了瑜州？浅雪，到底是为什么？”
他向前凑近，眼神诚恳而委屈。
“我不是人，更谈不上聪慧。”我答他。
“我不在乎，如今我对你的心意已经挑明了，你留下来好不好，我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他对桃月何尝不是明媒正娶？
情天难免有漏，恨海波涛滚滚，只有一代又一代的女娲和精卫前仆后继地填补，妄图用可嘉的勇气去感化一个人，终究无济于事，男人轻飘飘撒下一生只爱一人的弥天大谎，逗得多少女人痴心，最难实现的巨谬，终身易误。
桃月会入局，我不会。
“你怕我吗？”我问。
“从未。”他语气坚决。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妖的。”
他未觉不妥，只是神色淡淡地说：“你们说自己是瑜州翠微山人，我去那里打探了你们的身世。”
原来如此。
“我是妖，桃月也是妖，你为了荣华富贵挖了她的灵珠，也会为了其他东西挖我的灵珠。”我说。
“那不是我的本意，母亲和哥哥嫂嫂都在逼我，我没办法。”怕我不信，蒋洵焦急地为自己辩解。
“那我呢？”我问。
“他们不知道你也是妖，我告诉他们是桃月蛊惑了你。”
“你爱过桃月吗？”我想替桃月要一个答案。
“我爱你。”
“浅雪，你别走了好不好，现在我有了官职，又得到提拔，你做我的正房大娘子，我们一起过好日子——”话未说完，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咽喉。
剑锋如纸一般轻薄，割在身上是极痛的。
我一挥剑，他颈上出现一道朱痕，滚血稠如蜜浆，血幕瞬间垂下，蒋洵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满手鲜红。
他难以瞑目，带着满脸的震撼倒下去，血源源不断地涌出，将他淹没。
一如他对桃月的谋杀，青衫玉冠的小公子倒在一片潋滟之中，这场景凄美极了。
我心尖颤抖，理智全失，踢翻二人之间的小几，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将剑刃钉在他胸口，只愿他速死。
蒋洵望着我的眼睛，他目中有泪，嗫嚅着唇，渐渐气绝。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他的喉咙断了。
从书房出来，我没有力气再隐去身形，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朝花亭走去，垂手握剑，利器划过地面刻出一道白印，丝缕鲜血顺着剑刃流下，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我的血，他的血，混在一起，如蛛丝蛇迹一般，连接着心死的我，身死的他。
快结束了。
今夜蒋府大宴亲朋。
劈开花亭的大门，蒋家人见到一个提着长剑，浑身血衣的艳容女子，如同见到了恶鬼，吓的作鸟兽散。
不管那些无辜的人，我在鼠窜的人群中发现了蒋洵的哥哥，一剑穿心，扯出剑来，一女子哭嚎着举着花瓶砸我，转身又是一剑。
顷刻间，花亭之中席面倾倒，盘裂碗碎，菜饭点心洒了一地，烛火打翻在满地红艳艳的酒液里，奴仆宾客各自逃命，只剩一个衣着锦绣华丽的老妪瘫坐在地上。
就是这个毒妇给蒋洵递的刀！
要结束了。
我举起了剑。
耳后忽然传来锐物划破空气的啸声，我猛一拧身躲避，一支插着黄符的黑羽箭擦身而过，还未站稳，一道人影忽然闪现在身侧，来者猛击我胸腹之间，我眼前一黑，一股血从脏腑深处奔涌出来。
我被凌空踢飞，撞在墙壁上滚落在地。
脑中一片嗡嗡作响，我看不清东西了，只觉得被一股力量从地上提了起来，紧接着有尖锐的弯钩刺穿了琵琶骨锁住灵珠，我痛的几乎背过气去，来者似乎不想我死，硬撬开我的唇齿塞进一枚丹药。
来者抓着我的头发逼我抬头看他。
在丹药的作用下，我稍微恢复了力气，张开眼睛，看到一个面容格外俊美的年轻男人。
“陆浅雪，就是你了。”男人笑道：“果真是个恶毒妖精，我的蠢师弟还以为你不会害人呢。”
“你记好了，我叫程无心，下到阎王那报我的名字，也算我积一件功德。”
他不管那吓破了胆的老妇，兀自从地上的横尸旁边捡起一个酒壶，连红色的污渍都不擦，仰头将壶中剩余的酒液倒进喉中。
程无心提着弯钩锁链将我拖到庭院里，坐在假山上一边吹风一边饮酒，惬意无比。
我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等他动手。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程无心对我说：“我不会杀你，该动手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