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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 她的遗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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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空剑碎片聚合,又变成了五把完好无损的剑。

冷硬的剑刃重新指向我,烁烁的闪光蛰痛了我的眼。

完蛋了,我出了一身冷汗。

最恨功败垂成,可惜无力抵抗,只得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

我不禁嘲笑自己的愚蠢,树精早说人间是一地尘泥,我偏要来踏这一地尘泥,到头来落得个修为全消肉身不保的下场,给翠微山上上下下的大小妖怪做了坏榜样,可转念一想,若是在瑜州翠微山愚愚钝钝地修行,恐怕再过一百年也难以开智,更别提领略人间的繁华。

值了,我转念想。

即使最终要和桃月一起死在这里。

我等着穿心透骨之痛,最终却只听得叮叮当当一串响,抬眼一看才知,那威风凛凛的五把悬空剑不知为何失了法术,附在上面的炁全消,悬空剑像堆破铜烂铁一般陡然落地。

我糊里糊涂的得救了。

虽然不知是为何,但又有了生的希望,我奋力爬向白瓷长颈瓶。

只要把桃月从瓶子里放出来,她就可以带我冲出蒋府,我们回瑜州翠微山去,回到树精身边好好修炼养伤,等人间的战乱停了,疫病消了,我们再结伴下凡游玩去,还要来建康,建康繁华热闹我们都喜欢,还住在现在的宅子里,以后有数不尽的上元灯节等我们去逛……

我爬到白瓷长颈瓶旁,将那冷冰冰的瓶子握在手中,桃月,我来救你了。

拔掉瓶塞,一种浓甜的香味自瓶中氤氲升起,浓烈似酒的香气无法抑制地游进鼻尖,我瞬间感到身子轻飘飘,周身一片温暖,像

在花海浮沉。

恍惚间,我看到了我的桃月。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不知哭了多久,涟涟的泪水将妆容冲花,泪痕之下,隐约可见一个肿胀的五指印。

桃月用一方帕子捂着胸口,似乎忍着极大的痛苦,对着前方声嘶力竭地绝望喊到:“蒋洵!你为何负我!”

摘去温润的面具,蒋洵露出满脸狰狞的凶相,他闻言上前去狠狠掐住桃月的脖颈:“我负心?你敢说我负心?你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桃月被扼住喉咙无法说话,他恶狠狠地对桃月说:“你不就是妖吗,你们妖精除了害人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眼下圣人患了疫病,要妖精的灵珠当药引子,正好挖你的,杨行密大人说了,只要能给圣人找到灵珠就提携我,给我五品官员的职位,五品的官,你知道有多大吗,有杨大人提携,日后我前程似锦!”

“那是我的心,我会死的!”桃月双目垂泪,仍对他抱有一丝希望,挣扎着从气管中挤出这句话。

“陆桃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吗,那就把灵珠挖出来给我,正好你也——”

他声音一顿,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蒋洵发狠地掐着桃月的脖子,满眼血红:“正好你也死得其所!”

桃月如遭晴天霹雳,她难以相信真相,用悲愤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蒋洵的眼睛,她最爱他的眼睛,柔软的琥珀色,清亮如荷叶上的露珠。

此刻,依旧是那双不笑也含情的琥珀色眼睛,可是目光剔透又冷漠,割在脸上,割在颈上,恨不能在她身上剜出血洞,窥探她的真身本体到底价值几何。

桃月要他的心,求人间一趟,一世良缘,他也要桃月的心,妖心值万金,他要荣华富贵。

夫妻二人各有所图,只是桃月不够狠。

争执之间,桃月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插进蒋洵的手臂,蒋洵没料到她会这样,骤然受伤,他一时失了手,桃月来不及休息,连忙向门外跑去,一中年汉子突然出现将她捉住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急躁地大声对蒋洵说:“她一个妖怪是掐不死的,你快把剩下的显形药给她喝了好剖灵珠!”

“是,哥哥说的对。”蒋洵拔掉插进胳膊里的簪子,从桌上端起一个瓷盏,血流进碗中,和棕红的药液混为一谈,蒋洵端着瓷盏走向桃月,桃月后退着躲避,蒋洵冷声说到:“陆桃月,你别逃了,赶快把这碗药喝尽,再不喝要凉透了”

“不!你这脏心烂肝的东西!枉负了我这一腔深情!”

“蒋洵!你不怕遭报应吗?”

她嘶吼着,声如裂帛,之前被哄骗着喝下去的半碗显形药发挥了作用,桃月难以施展法术逃生,胸中痛如刀绞。

“报应?你告诉我什么是报应?你一个妖精还想和我百年好合,你想过这是你的报应吗?”蒋洵爆呵。

“你这孽畜!”

“你凭什么这么说!”桃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凭我是人!”

桃月被击倒,蒋洵的哥哥拧住桃月的双臂,蒋洵的嫂嫂也扑上去抱住桃月踢打挣扎的腿,一家人将桃月困了个严严实实。

“洵儿!快把药给她喂下去!”

蒋洵捏紧桃月的下颌掰开她的口,将药液尽数灌进她的喉咙。

桃月被呛了一下,想咳却发现自己咳不出来,姣好柔嫩的皮肤变成了粗糙的树皮,桃树的细枝从喉咙中伸出来,四肢化为枝干,叶子鲜绿,花朵粉嫩,她无可挽留地现出了原形。

此时她还能看得见。

喂下了药,解决了一桩大事,蒋家人松懈了下来,蒋母年纪大了难免气喘,蒋洵的嫂子孝顺无比地用衣角帮她擦了擦汗,蒋母赞许地看她一眼,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柄长匕首递给蒋洵。

“幺儿,趁她还没完全化形,快去挖珠子。”

蒋洵拔出匕首,毫不留情地划开桃月的衣服,割开树皮,剥掉树芯,在最深处,一粒杏子大的灵珠跳动着。

蒋洵将它剜出来,灵珠流光溢彩,映的屋内如东海龙宫般绚丽。

现成的富贵就摆在眼前,一家人都喜气洋洋。

桃月一息尚存,眼角流出血泪。

将灵珠包裹丝绸,放进金丝木匣中,蒋家人在桃树前虔诚地拜了拜,在周围一丝不漏地泼上桐油。

一粒火星落在地上,火舌瞬间将桃月包裹。

见火烧的旺,蒋家人放心地离去了。

画面戛然而止,我忽然惊醒,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跌落。

我不忍心看,用手捂住瓶口,祈求这段画面不是桃月生命最后的记忆,只是一场噩梦。

白瓷瓶中躺着一瓣粉嫩的桃花,细腻轻盈,在这草木摇落露为霜的寒秋中更显得弥足珍贵。

桃月……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事已至此……

我瘫软在地上,所有的希望都被击碎了。

忽然忆起,初见蒋洵时,桃月欢欢喜喜地凑上去问:“公子贵姓?住在哪里?等这雨过去了,必然让家里人亲自谢公子。”

蒋洵说:“怎敢劳烦姑娘玉手。”

她盈盈的笑,他困窘的神。

深恋蒋洵时,她曾问我:“你见蒋洵,就不动心?”

他说:“劳烦姑娘备一盏茶。”

他说:“今日多谢两位姑娘款待,小生明日便来送还。”

“明日便来?”

“明日便来。”

香囊,灯笼,糕饼,一来二去,他三礼六聘哄她入局,她红妆罗轿去做他的妻。

不过数月,他加官晋爵,她身死灵灭。

往昔种种,此番想来,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明白,蒋洵绝非善类。

一切皆有迹可循,是我们迟钝。

可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木木地想,披着血衣站了起来。

桃月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段记忆,还有她最后一丝灵气,桃花的香气钻进肺腑,在她的遗赠下,我背后长长的剑伤愈合,只留下一条薄痕。

我还有事要做。

提剑走出这方院子,我满身是血,柳叶吓坏了:“姑娘你怎么了?蒋夫人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蒋洵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卯时。姑娘你流了好多血。”柳叶慌忙用帕子捂住我手臂上的伤口。

“没事,他平时在哪里住?”

“书房,静思斋。”

“怎么去?”

“从这里出去,顺着墙边一直往东就是。”

“其他人呢?”

“太夫人今天要宴请族亲,应该都在花亭吃酒席。”

“花亭在哪?”

“姑娘,你是不是要——”柳叶猜出了我的心思,惊恐无状。

“花厅在哪!”我大声问。

柳叶犹豫了片刻,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她最终还是告诉我:“花亭在正房的后院。”

“我知道了,柳叶,你把自己藏好,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我答应为你赎身,你一定要活到明日。”我嘱咐她。

“姑娘——”柳叶带着哭腔说。

“快去。”我打断她,一拍她的后背让她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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