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百分之百的变态
正准备出门的周苏杨看着旁边的深褐色大门推开一条缝,轻盈的浅色从中冒出来。
是季淳,她今天穿了身灰色厚卫衣、白色松紧半身长裙以及暖洋洋的栗色厚底雪地靴。
周苏杨想她这样穿——“是因为昨天看到别人穿裙子很漂亮么?”他笑吟吟地出声。
女孩听到声音,便转向他,四目相对时身体抖动一下,随后立刻缩回门里去了。
好像被吓到了那样……
周苏杨不明白且略有受伤地关上房门,走至电梯前按亮下行键。
后背被人戳了戳,他回头。
再出现的季淳慢悠悠地从灰色袖子里钻出一只拳头。
周苏杨:“?”
拳头翻面,张开,一颗圆滚滚的水煮鸡蛋在掌心递出。
“给我?”
他兴高采烈地从她手里拿过,暗自感叹自己早起得很有意义。
周苏杨轻轻磕破蛋壳,双手掰成两半——一个蛋黄流心且维持凝固状态的完美溏心蛋。
“叮——”下行的电梯徐徐敞开满载人的内肚,他们寻着间隙挤入其中。
周苏杨悄悄从电梯内金属形成的反光镜里望她,镜中人忽然抿嘴,仿若察觉般,专注的目光从镜中反射向他。
她的唇瓣微微张开,再紧紧闭合。
他低头看向身畔真实存在的季淳,她也注视向他。季淳似乎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她沉默地低头,躲避了他的视线。
接着,周苏杨连反射的镜中也瞧不见季淳的神情了。
嘈杂于密封空间形成的滞寂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头顶,其中,他略带无措地揉了一把自己后颈毛茸茸的发尾。
季淳等待着电梯开门,好拉开与他的距离。
昨晚,她在进门时就在想,周苏杨有些吓人。
“大哥今天上午不是没课吗?”晖照大学学生寝室响起一道生不如死的提问
“快递说到学校了,我来拿。”
江翼反问:“什么快递早上就能配送?”虽说有可能性存在,但学校这边的配送绝大部分都是中午及其之后。
暴露马脚的周苏杨:“……”
怎么说呢,就是为了出门偶遇一下,才不得不做戏做全套来到学校寝室骚扰玩游戏到凌晨才睡的室友。
周苏杨缓缓道出说起来和听起来都很傻瓜的实情。
越听越清醒的室友感慨万千:“我要是她,现在已经发贴曝光你了然后连夜搬家,你这就是个十足的变态啊。”
“不是吧,”周苏杨整个震惊,“我又不是故……租同小区是故意的,但隔壁谁想得到。”
江翼确信:“是变态。”
“不是……”
“嗯,百分之百的变态。”
季淳是在中午啃鸡胸肉的时候才看见三小时前的周苏杨给自己发送了哭泣表情。
卫生间正在溢水的洗脸盆,看起来如眼睛的两个溢水孔喷射个不停。
她回复:“你怎么了?”
垂眸想了想,又问:“你在想什么?”
“你在发什么神?”
吃着牛肉面的同事问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举着食品保鲜袋、双眼发直的季淳。
她旋即回神,不再管没有回应已然黑屏的手机,接着又将掌中空空的保鲜袋收起来。
“我昨天好像看到小时候的朋友了,四年级搬学校之前的同班同学。”
“不错啊,你竟然还记得。”刘丽沁夹起碗中的空心菜和细面一齐送入口中,边吃边说:“我小学同学去世了两个了。”
季淳惊讶:“哎?”
“一个暑假去水库游泳没了,一个得癌,后面听说人走了。”
红艳艳的辣油溅在刘丽沁的鼻尖,季淳手上拿纸递去,心里不禁回忆起来。
如果不是聊天提醒,季淳发现自己会一直忽略某些事实:她从小到大也常听身边人谈论死亡。
还以为死亡十分遥远——神女山暴雨后泥石流滑坡冲走的学生;乌江边游泳浮肿飘走的学生;打架斗殴对方带刀的学生;雨后近路归校摩的打滑倒车的学生……很多很多的去世原因。
死亡竟是如此常见。
季淳不知道是该感叹无常还是怎么,她深呼吸一口继续方才的话题说:“我还记得名字,叫栾一。”
她和栾一是神女山中心小学校中本就不多的学生里比较要好的同班同学。玩到一起的最初原因是家里在街对面挨着住,她也因此得知了一些秘密。比如栾一的残疾人妈妈非常凶,栾一有次解释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玩时挽起了裤子,露出全是紫青棍痕的小腿;再比如有另一个家的栾一爸爸在鹏城买了房。
两人都不爱吃饭,学校发的铁饭盒常常剩很多饭,有次大扫除她从栾一书桌里拿出来发现饭盒里都发了一层绒绒的绿霉。
还有栾一很聪明,非常聪明,成绩很好。合并到区小学校,分到不同班级的两人渐渐疏远。后续升入同一所初中,隔很远的优等班和普通班。有年季淳远远看见栾一莫名变很胖,不知道原因。再后面她去读职高,对方应该是升入了高中。
“变很胖?怀孕啦?”
季淳面对语出惊人的同事目瞪口呆:“……”
刘丽沁边用餐巾纸擦嘴边解释说自己初中有个女生,就是这样的突然变胖。
“人本来很瘦,”她对着季淳比划道,“就跟你差不多手细脚细,只有肚子变大。”
从秋末到夏初,那个女孩一直没上体育课,直到某天一个老师看着看着她觉得不对劲通知了家长。
“一检查说是怀孕八个月了,问男的是谁她也不说,调查到的那男生也不认。她家里觉得很丢脸,最后书也不让读,把人送去外地了。”
生命的诞生和消逝一样常见。
“栾一很聪明的。”季淳认为应该是大学生兼职,类似周苏杨那样。
这时手机屏幕倏地闪烁,红与绿两条截然相反标识的信息浮现。
她低头,脑袋内的问号简直如实体般具现化。
绿色的消息为微信好友周苏杨又发来个委委屈屈哭泣的表情。略略皱眉微微叹气的季淳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便搁置一旁没再理睬。
红色的通知为小红书的陌生人私信:“您好,我是鲸落图书工作室的编辑王荣,我非常喜欢您创作‘少女与小鹿’的这幅画。我这里有一本国外散文集《我们感知痛苦》金珍心,您这幅画传达出的情感与这本书很契合,很想获得您的授权,用这张图来做封面。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把详细资料发您看看。这里是我的电话/微信,期待您的联系!”
剧烈的冲击。
季淳急忙手忙脚乱地添加对方,没通过前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新的好友栏不放。
如此好久,季淳恢复正常后侧脸对刘沁丽说:“发生了一件非常难相信的事情,我好像要变得不一样了。”
“换新口红了?交男朋友啦?”刘丽沁把擦嘴的纸揉成一团丢进筐中。
她傻呵呵摇头,笑容里报有期待。
从来不读书的季淳有“可能”会出版书了,虽然只是封面,虽然对方还没通过添加。
只是随口问一下的刘丽沁对此并非很想知道,她站起来,拍了一下季淳的肩道:“我去买饮料”。
编辑王荣通过了季淳的好友。她们先是互相发了社交性的表情图案,继而说起正事:授权费用。
王荣提起相关:“版权书的版权期一般为六年,因而封面授权期必须覆盖这个时间,避免封面比书更快到期的不良情况。”
季淳点点屏幕,诚恳地告知对方自己对费用一窍不通,咨询通常市场价。
而那边也是很耐心的人,举例了一些艺术家以及对应的授权费用区间供她参考。
季淳选了一个中间值——她不觉得自己非常好,却也不想认为自己差——紧张地发了过去。即便如此,她仍害怕对方说:“有点贵啊……”
这会非常打击自尊心。
可对方没有说那些话,只是和善的回答:“好的。”
“那我这边同步做合同,方案工作室内部已经通过,会在封面会给大领导看一下……出于出版社对出版物封面的一些限制,后续封面还得给出版社里审,大概时间会在一周到十天左右,通过后我把合同给您确认。”
“因为实在是太喜欢这幅画,所以工作室内部通过后就先来联系您了。”
世界运行的规律是没到最后事情都说不准。
季淳不由撅嘴鼓起面颊,一脸气随之被买饮料归来的刘丽沁戳破:“干嘛呢?给,谢你陪我每天中午吃饭。”
粉粉嫩嫩的气泡饮料。
她开心拧瓶盖,“好耶,我喜欢喝甜水水。”
“叠字字恶心心。”
“盖盖好难拧。”季淳有意道,没拧下的瓶盖用上了牙齿啃。
刘丽沁忽然笑着挼搓季淳的脑袋,想她行为像个小孩子,实际上也是个小孩子。
她俩起身回去上班。
走在路上时,灰色加绒卫衣的口袋响起短促的震动——手机消息又来了。季淳点开前还以为是王荣那边有什么进展,结果却是难过的周苏杨。
“淳淳感到为难吗?我搬到旁边,可是不是专门的。”
她心情蛮好地给回了个给淋雨小狗打伞的表情包,思量这人一直不高兴原因是这样。
而后,季淳在对话框内打字:“是有点怪……”非常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