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落雨大狗或熊
季淳在这瞧着手机屏幕为难呢,不料被刘丽沁拿饮料轻轻敲了一下后肩。
她笑着回头问:“干嘛呀。”
“我在便利店听到有学生在聊假如人出生最开始就知道这辈子自己最擅长什么事,”刘丽沁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成长里就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就行,他们人生会少许多烦恼……想想就绝望吧。”
季淳不明白这段话的前后逻辑:“为什么?”
“如果最擅长做的是奢侈品设计的人出生在最贫困的地方,成长里没有任何有益的帮助,长大后忙忙碌碌疲于生计中想起自己竟然擅长奢侈品设计,不就更糟糕啦。”
“缪缪?”她想到昨天周苏杨提起的,恰逢手机传来一大段自我行为辩解的文字。
好多字,季淳些微花眼。
刘丽沁捧脸叹气:“好可怜好可怜。”
上班前,换了牛仔裤板鞋才来的季淳垫着脚,手指抽出墙上展示架那薄薄的打印纸,换上对应的浅蓝证件。
健康证上的男人眉眼分明,一头青黑色的发浓又密,棱角流畅且线条锋利。他在亚克力展示架上尤为突显。
季淳想:连照片的周苏杨主体气质都很强。
本人就更不用说了,更加可怕。
她悄悄瞥眼望去,主体意识第一名的周苏杨仅靠自身心情就在亮堂堂的店内制造了阴霾。
自己不开心就要弄得所有人都知道。
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那柔软的乌发顺着光洁的额头小心翼翼耷拉下来,暴露了这实际是只超巨型的落雨大狗……熊。
季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毕竟他没有熊那么壮,但狗也应该站不了这么高。
“你还在不高兴?”
那非狗非熊的男人点头。
“碰巧就碰巧嘛,换成你也会觉得吓人啊。”
对此周苏杨兀然丧失类似记忆,实行双标策略地吱声:“被误会成坏人人家心里真的很难受也。”
不是误会,就是坏人。
江翼如果在场会这般反驳。
季淳沉吟不语,默默走到角落套工服。
套半截时发觉自己被阴影笼罩,她歪头瞥一眼,发现是撒娇不成只得闷头跟上的非熊狗。
她调动眼周肌肉,弯起一双月牙般的眼睛,平和问:“怎么了?”
周苏杨现想话题道自己新买的头盔到了。
“欸?”
“美团的要还给同学。”
季淳眨眼睛,秉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德情操,套衣服的同时与和人友善互动。
“你没说,我不知道,前几天谢谢你嘛。”
他闻言便灿烂起来。
周苏杨随之身体压低,俯身向季淳靠去,他想给她讲头盔是挺好看的一黑一白,盔漆水做工还不错,虽然夹脸看起来有点蠢但这样才安全之类的话。
肩膀几乎抵着她的后背,声音、气味、热度,它们隔着厚厚的衣服,若有似无地缠绕着身体。
“奇怪的周苏杨,你挡住我了。”季淳转身,缓慢隔开他的肩。
说别人奇怪的季淳也在十几岁时当过怪人。
“不是我说你,季淳,你们宋老师也觉得你这人真的怪。”电话里的人说。
宋老师,六十多岁,临退休。职高上课第一天就称他们是自己最后一届学生,很关心大家的老老师。
他们中有人猜测,那么多老师里,也是他告诉家长两个女孩当“好朋友”需要注意。
季淳得到怪人称呼是因为一件学校饭卡里面没钱的小事。
她忘了是自己提前用完那个月的四百生活费还是怎么样,总之饭卡里就是没钱。再由于住校生手机上交和周末才能回家等多重原因,大脑短路不知道怎么办的女孩没想到找同学借钱、寻求老师帮助,就只是坐在教室里饿着等。
不喜欢吃饭和饿着的感觉不一样。
但那时的饿肚子好像也不是很饿,虽然更多可能是因为十几岁的季淳不怎么消耗能量——很少动弹——也不动脑。
路过的宋老师通过几句问话知晓原因,让季淳拿他的教师饭卡去食堂打饭。
“我不要。”季淳垂着重重又犯呆的脑壳拒绝。
宋老师皱着眉问理由,她捏手指头说不出来,愣生生开口自己不饿不想吃饭。
可旁观的肚子咕咕直叫。
宋老师把饭卡递给她,她缩回手不接。
“我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么怪的学生。”宋老师说着,背手离开了。
一会,季淳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拿手机给家长打电话。
讯号那端的父亲说完经老教师证实的怪人理论后,决定每周给她涨二十的生活费,并嘱咐季淳在金钱上要合理规划,性格上别学她妈。
“对人处事大方一点。”
他沉默一会,又说:“不要大惊小怪地把一件小事弄得所有人都知道。”
也许怪的不止是这件事,还有很多其他的事。
“淳淳总说我奇怪……”周苏杨跟着季淳去到镜前,看她把头发高高扎起马尾,露出耳根、颈后莹白的肤,再卷成团。
镜中少女愣了一下,回过头直勾勾地看他。莹亮亮的瞳仁照人。
周苏杨对她就是很奇怪,他总是很显眼、自在,充满主体性——徐睿文是,那个漂亮女孩也是。
季淳反思自己不该这样定义别人,“你一点也不怪……等会八点半吃饭时间我请你喝黑糖波波的奶茶,好嘛?”
周苏杨开开心心正答好的时候,肯麦汀前台爆发剧烈冲突覆盖了他俩的对话。
“全鸡好了没有?快来不及了。”
“还有七分钟!557,尾号4361,在不在?”
忙碌的店员把堂食的那份递出,外卖的催单又来。
“差一份香辣鸡翅,可乐在哪?”
“外卖的可乐是分开放的,自己看一下单子。”邓彬彬回完这个回那个,再探头后厨确认时间,“香辣鸡翅还有多久!快!香辣鸡翅夹起来给我。”
其中一位骑手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神情焦灼地再次追问:“全鸡好没有?”
音量较大。
来往的人潮、保温箱的高热、此起彼伏的音量,使得邓彬彬如超出容积的气球般骤然爆裂。
“你骑手接单也知道我们的全鸡是现做,喊什么喊,都说了还有等六分钟,怎么给你变,自己接单不看啊。”
“彬彬!”厨房忙碌的王莹朗声制止道。
季淳连忙一手口罩一手头套赶去缓解前台的压力。
人头攒动中钻出一个小女孩细声细气喊:“我要点餐。”
声音被四周纷纷扰扰的嘈杂淹没。
大概在幼儿园年纪,脸颊因被人忽视而红扑扑的小女孩再讲了一遍,终于被店员注意。
季淳弯腰低头问她想要什么。
女孩抬头望她——季淳觉得熟悉,像缩小版本的某个人。
她不禁想起刘丽沁在白日陈述的故事。
此时,一只手穿过人群,牵起珠圆玉润的小女孩。
“你点了嘛?”那人问,另一只手掏出手机二维码页面付款。
秀澈的少年味与成熟的男人感在他身上微妙地平衡、混合。
女孩用力地点头,“嗯!”耳边的秀发悦然跳动几下。
订单实在太多,多得季淳只是抬眼瞧着他,立刻被取餐骑手围得团团转,接着又去对着外卖单子配餐。再一瞥眼,就看着瘦削挺拔的栾一牵着小孩子坐进了角落位置。
“周苏杨,去收拾桌子。”邓彬彬注意到她的视线,高声喊到。
清冽澄明的少年侧着身子等店员收托盘,同时表情淡淡地嘱咐小女孩乖乖坐下等待。
周苏杨麻利地收起他们面前的托盘,擦拭后端回前台。
与季淳侧身而过时,他忽地出声:“你认识那人啊?我看你瞄了好几眼。”
季淳先是点头,倏地停顿,再摇头,最后耸了耸肩。
“好忙,你快去帮我下半袋鸡块,鸡块没了。”
周苏杨淡然道:“回家路上给我说,好不好?”
季淳思忖,很多很多问题的周苏杨怎么连小学同学的事也要好奇啊?
栾一在他们四年级并入区小学校后,变得假装不认识她。
小孩子笨笨地想要融入大家,非虚荣,单就是人性里寻求安全感的那部分作祟。他莫知所措,无从下手,于是首先想到的做法是抛弃过去。
这是可以理解的,季淳认为。
“好吗?”周苏杨重复了一遍。
“哦。”她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