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对他很坏
穿着肯麦汀工服的两位店员立在贴满海报墙的奶茶店边上,手里各自端着焦糖与牛乳混色的奶茶。
高个男人靠墙站着,懒懒散散地总结说:“也就是小学时候的你觉得他认为他和你打招呼很尴尬,后面长大每次远远看到他就自动走离……淳淳这么善解人意的哇。”
没等到晚上的他们提前说了。
季淳点头。
“那小孩子,”他没好心地故意提问,“是那个人发胖时怀孕生的?”
“男生不能生小孩……”
“万一呢。”
“我觉得不行吧。”
“说不定呢。”周苏杨似笑非笑道。
季淳顿时觉得周苏杨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感觉,但道理也没在他那、这也不是辩论,怎么回事啊?
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女孩抬头瞄起红砖墙面铺满的海报们,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美院艺术系内的学生群展海报上,上面写了参展艺术家的名字,特别标注了策展人——似乎也是学生。
海报墙旁边还用心地放了个介绍展览的小册子。
“你记恨他啊?记这么清楚。”或者是年少暗恋,脸立刻黑掉的周苏杨咬起奶茶吸管。
她低头翻看册子,“不,我只是记得他。”
周苏杨看她注意力不在对话上了,便撩眼海报上透露的信息,老神在在根据经验解释说明这种一般展览是学生在做出国留学的准备,像这就是策展专业用来丰富作品集的案例,学校都会尽量给予帮助,比如提供场地和教师指导什么。
季淳听后没有好奇他为什么清楚,而是指着册子里展示的一副作品图片说:“这个人关注了我的公众号,又加了我的微信,还和我聊了几句。”
指尖划过画面中裸·体的细长少女,神色无望,随风漂浮,她正正平躺在海面的最中心,也将画面分成均等的三部分。
季淳的手指最后停在画作下面的注释创作者姓名处,点了点。
“他借鉴了我。”
“啊这……”
周苏杨单凭凡胎肉眼看起来这个人画得漂亮多了。画面里人是人,海是海,又像又美,功底深厚。
他观察到介绍画册里有小字写作品灵感来源于名作《奥菲莉娅》,简单阐述:艺术史上最美的女人溺亡事件。
非季淳。
周苏杨不禁深思是自己看不懂艺术,还是季淳以为自己是宇宙起源……貌似艺术家都有这个毛病。
“怪不得看起来很难看。”他为讨好喜欢的女孩而信口道。
宇宙起源却说:“很好看。”
季淳想,可好看对于表达一点也不重要。
真诚的表达怎么只会说好听的话呢。
虽然她同样喜欢甜美的元素,美丽的画面,令人赏心悦目的事物。还有就是人向往安全,所以最好在表达里加点胆小、限制、谨慎、国界、大众、非自我、虚假和慎言,用以中和。
这个人就从她的情感体验与思维模式共同塑造的果实里添加了调味料。
季淳沉默吸着奶茶,没有说什么溺亡和漂浮不一样,只是安静地咀嚼甜丝丝的黑糖波波。她知道周苏杨不相信,并理解大部分人都会不信,像且美的作品会借鉴丑陋的画,推论上根本不通,特别当对方已经冠冕堂皇地给出更为信服的“名作”灵感,故而也没打算争辩。
又在身畔男人快将吸管啃烂,心里觉得季淳万分难讨好之时,她开口:“创造自己的逻辑和美学很难、很累,我没做到,只是尽量这样做,我想要这样,但我做不到。”
周苏杨听完更觉得她说话有头没尾了,困扰地挠挠头毛,福至心灵地提议自己去找人暗杀这个学生。
杀手会用超级残忍地羽毛挠脚心的方式让对方笑死,或者吃大蒜后亲嘴一万次让对方臭死——他有意逗趣季淳。
不太明白报复行为和复仇意义的季淳回应:“可以杀,准,很有意思。”
“不过随便那些人吧,”随后她放下册子继续道,“我其实不是很在意。”
周苏杨思量她这也太不合群,那重生打脸题材和复仇韩剧还看不看了。
“你的几个字母十几型人格测试是什么也?”大学生虽不信这些,却突发奇想打算在网上搜一搜她的关键词。
“什么字母?”
季淳微愣,没懂。不过她确实做过有关字母的自测表格,做完后回忆起妈妈在儿时对她的一次注视,令人记忆深刻、独特的,目光里带着沉思和怀疑的那种,只半会,妈妈就放弃般不再注视她。
“ASD倾向?我不知道。”
对其中十六型人格字母完全不熟悉的周苏杨举手发问:“是不是还差一个字母,不是四个么?”
“是嘛……”季淳因言陷入苦思冥想。
她懒得继续想,于是问:“那周苏杨你呢?”
他则胡言乱语道:“IMSB。”
“嗯。”
并不在意的季淳郑重点头。
这敷衍反应令周苏杨不由猛吸一口奶茶,嘴里嚼着珍珠感叹:“……好过分。”
夜晚,黑得沉甸甸。
盐白得亮晶晶的她戴上更为皎洁的白色头盔,没有夹脸,仍很紧。
周苏杨侧着头盯她,自觉正被素黑头盔嘟着脸肉,略带不甘心地说:“买大了啊……”
他叹长气启动车辆,夜风袭来。
掠过的路灯晕光,拉长的护栏防眩板……都在头盔防风镜上倒退着、汇聚着,直至一切的光源变作狭小的点。
季淳在光影迅速变换中徐徐出神。
她经常神游太空,上学时候这样,长大工作后依然这样。打电话时她会想对面的人今天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带伞,晖照的冬天就是没太阳又很多雨的……配汉堡时会想待会出去一定要接杯饮料喝,必须抖一抖身上的油烟……
只有在画画的时候,季淳单纯的思考,单纯的发呆。
绘画——
她的手中拿着眼影棒在纸面上涂抹。
通常用来搽眼影的海绵头质感细腻,非常合适涂抹色粉。身畔的收纳柜中,整整齐齐放着不同尺寸却同样细腻的羊毛刷。灵巧的手指却不在工具范围内,由于指腹会出汗,易造成别人察觉不出但主人很在意的画面“痕迹”。
回到家后的季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正对着纸张涂抹色粉,没什么表情,心里情绪也很单一:开心。
只是在创作就令人足够炙热雀跃,过程比结果更为美妙——
艺术是人类创造的神话,在神话里匮乏的个人变得神奇、充盈、复杂且如此不同,像雨滴融入海,跨越自身与外在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成为伟大的一部分。
仿佛能改变世界的那般伟大。
纸面逐渐浮现一个面目模糊、却直视观者的女孩。
她不是季淳,却被季淳灌以感情。
当她从心流回归现实,瞥视手机,发现订阅号助手在傍晚收到了新的私信。
“你好,chunnnn。我关注公众号很久,方才看见了你,没有打招呼,不好意思。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小时候住在神女镇街对面的栾一,中心小学并校前我们是同学。小时候和你说话不是个容易的事,你总是走神,也不看人,只有讲到你有兴趣的事才会‘听见’。我还记得有次你摸摸我的手,问我被打时有没有地方藏的事……”
巴拉巴拉很长串的自我介绍加回忆过往,季淳整个脑眼昏花。
直至来到了最后一句:“季淳,店里和你经常说话的那个男生脚上的LV Trainer熊猫鞋是高仿。”
她扫视到此,忽然笑了出来。
季淳明了前面写的都是假话,只有最后一句才是栾一真正想说的话。
天渐晓,周苏杨睁眼,迷蒙中瞄见比金子还要珍贵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床头贴的便利贴上。
那处有乱七八糟型如猫爪抓痕一样的字们。
好可爱,周苏杨想。
他鲤鱼打挺于床上坐起,打算搜索昨晚季淳说的那几个字母,脑筋一弯……惊愕自己啥也想不起来,间隔一夜加之匆匆一说便没记住。
自觉真的是IMSB人格的周苏杨沉沉后仰躺下,手臂上扬着抠出卡床缝里的手机。
他解锁,反复瞬目,确认自己没看错。
快凌晨时分的季淳的确对自己发来一句:“你的鞋子是假的吗?”
周苏杨揉眼睛抓脑袋,总之是万分委屈地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季淳怎么这么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