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公交车判官
周苏杨附和道:“走道穿堂风是很冷。”
他想问她既然冷那要不要进屋,什么都不干的进屋,但怕张嘴问了她直接回隔壁屋里去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维持现状。
他便没事找事问起季淳,“今天寄画……你寄画顺利吗?”
“顺利呀。”
对答结束,周苏杨只得开启新话题:“淳淳刚怎么没看手机啊?”
季淳思忖着这位又来很多问题了,回应:“和栾一分开后就沉迷走路了。”
“……”
周苏杨晃晃脑袋,以确认自己不是幻听:怎么又有这个家伙存在,想用棒球棍把他的头击打到百货大楼。
“栾一。”他从唇齿间挤出这个怪模怪样的名字。
季淳看着他,倏地咧嘴笑了一下,重复道:“嗯,栾一。”
两人的视线对上。
而周苏杨捕捉到她的笑意,立刻恨起了自己这张嘴,脸上的表情不由介于扭曲与泰然之间的诡谲地带。
在他彻底失态前,季淳忽然脱口而出:“你知道栾一的妹妹叫什么吗?”
干巴巴的,也没个铺垫。
“原来妹妹啊,我还以为是他男性生子的呢,可惜了,多少人羡慕啊。”周苏杨冷言冷语道。
“名字!”她提醒。
他胡乱作答:“栾二三?”
“虽然你说这个名字也挺好的,”季淳微笑着解答,“人家叫栾幼甯,好好的名字哦,栾一说那段时间他害怕极了,就怕妹妹名字和他一样敷衍。”
她想到之前,描述着妹妹名字的栾一。
“是那个人取得名字,他希望宁宁漂亮可爱,生活美满顺遂。妹妹带着爱意出生的,真好。”
“很好嘛,那栾一你的名字呢?”
“她说是路边算命来的。”他无所谓道。
季淳的手指轻轻抚摸装着礼物的纸袋表面,她主动问起周苏杨:“你的名字呢?”
周苏杨不知为何面色略带尴尬,“我爸姓周,我妈姓苏,我家那边有很多柳树和杨树。”
是有点敷衍的名字。
“生前本来以为我是女孩子,取的那个名字叫……”
“周苏柳!”她郑地有声提前作答。
他愣一下,“额,其实是周爱苏。”
什么嘛,季淳觉得前面那句话简直是中学试卷上最险恶的陷阱题。
“淳淳你的呢?”
季淳说:“也是算命来的名字。”她是家里大爷爷算的。
周苏杨注意到语句里的“也”字,意味着季淳与某个人的名字来源雷同——这场名字对话的起源。他虽瞬间心下了然,仍不免有些沮丧。
“我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了,心脏疼,”他低着头,可怜巴巴靠近求安慰,“还想抱一下你。”
眼前人由于年龄,一身嫩生的少年气中微妙混合着成熟的男性荷尔蒙,作出的委屈就显得“做作”。
类似的做作,举例还有大狗的黑葡萄眼珠子往边上瞥,时不时跐溜出眼白,明明一脸的坏心思,却坚持假装自己没有坏心思。
狗这样做超级可爱,而人这样——
季淳毫不犹豫地对周苏杨摇头。
动作幅度超级大,连带着头发都甩来晃去,然后就噔噔噔回自己家开暖炉烤火去了。
……
整个人缩进烤火箱里的季淳正将土星项链坠在手上瞧着,神情显得高兴。
她很喜欢漂亮的东西。
初芽般的指尖在松松地抵住玻璃珠子,波光反射,映得人面桃花相映红。
视线透过了玻璃珠,飘飘忽忽,她忍不住想,真喜欢自己的周苏杨、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就这样的徐睿文、自己羡慕向往的艺术家邱老师……
还有栾一。
其实也不是想到栾一,而且想到了与栾一对话中的自己。
这样说来有点绕,但超级自我为主的季淳也无法更准确的描述了。
路上,栾一喝着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季淳,话说我一直有点好奇,就是你把你的感受,画出来,发在网上。”
他微微停顿,问:“真的一点也不受伤吗?”
“我很苦恼不被看到。”她答。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是吗?我以为光是展示自己,就已经会让人很痛苦了。”
展示心灵与解剖身体露出内脏没什么不同。
光是把它敞在空气里的动作,就让本人身痛苦万分。
当然有露.阴.癖这种变态的存在……也有谁说人性里都有点变态。
“季淳,你是变态吗?”
栾一侧过脸,仔细扫视身畔的少女。他沉默半响后评价道:“不太合格。”
变态享受伤害,而季淳看起来就很容易伤害被“伤害”到。
季淳很是为难地说:“可我还能说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行,什么都没有。
只有感受,渺小的、被忽略的感受。
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在朝她灌输观点,但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具体的感受,和宏大、定义、抽象的东西截然相反的情感。
也可能因为每个人都不在乎每个人。
对此,栾一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接着笃定道:“反正你受伤的时候,一定是后知后觉地吧嗒吧嗒掉眼泪。”
他开始模仿发神中的小孩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很疼,然后举起握成团的手,不停抹眼泪,口鼻并用地咿咿哇哇抽泣。
模仿得很传神,归功于他有个正当年的妹妹。
季淳有点生气,她想自己再也不请刻薄鬼栾一喝饮料了。
然后长得高个细长的他就揉揉她的头发,“不要再被人欺负了吧。”
嫣红甜美的玻璃折射光在她手心飘啊飘。
季淳不再想自己,而是在想,自己明知道周苏杨喜欢自己,他嫉妒自己身边出现的一切生物,结果自己还要和他提别人,故意走开看他反应,那自己算不算欺负他呢?
周六,白天,抓捕公交车变态的日子。
她对镜洗干净双手,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地戴上口罩以及渔夫帽。拉开房门,跨出,看到邻居背了个黑色长条……那是球棒袋吗?
周苏杨不仅着身负极其危险的作案工具,还作势要给季淳戴上墨镜手套。
“……不用。”
季淳艰难推却对方的盛情。
约定的公交站台集合处除他俩外,还有家里有只壮汉猫的刘丽沁,听周苏杨说今天要当古惑仔而不请自来的江翼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生。
应该是刘丽沁的朋友。
江翼看着那个男生,突然说:“你长得好像一个明星。”
刘丽沁惊讶:“谁啊?”
那人同样不解。
江翼思考:“讲相声的,但现在好像不太火了。”
刘丽沁便绕着他转来转去看,嘴角勾笑。两人关系很怪,像朋友,又比较亲密。
他们按照季淳记忆中的时间点,准时上了619路公交车。
“紧张吗?”
周苏杨问她,神色中带着稍微的担忧。
“还好。”
她若无其事地活动着手腕,做起了准备工作。
接着,五个人分开站在或坐下于公交车的不同位置。
公交车玻璃窗上倒映着隐隐约约的人像,而窗外的风景如一场拉长的电影幕布,于眼前掠逝而过。
季淳收回遥遥落在窗外的视线。
公车到站,车门开启。
那个人上车了。
看起来很普通,寸头微长,似乎和“猥琐”沾不上边。不过一个路上经过的人,也很少有很明显的“特质”。
普通人。
季淳和刘丽沁都看向他,周苏杨注意到她们紧绷的视线,以及抓住吊环、用力得发白的手指。
当车门彻底关闭时,三个男性已悄然走近了他。
他们围拢,使他无处可躲,直至审判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