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深了。

房间里传来虎目潮没有感情的安排任务的声音。给虎视眈眈的千叶原家族制造威胁转移注意力、排查卧底、给两大组织找麻烦搅混水。这些天，他忙得没有停歇的时间。

但那只是他的身体。他的魂灵一点点飘起来，用空茫的眼睛注视着周遭。他俯视着。人们进进出出，神态各异，有的焦虑而担忧，有的笃信这是一个向上爬的机会，有的则在掩饰自己的心怀鬼胎。他注视着。

秘书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他的魂灵惊醒一般，降下来，与他面对面。

魂灵颤抖着，像是做了噩梦的孩童。

‘瞧，现在只剩我和我了。’

虎目潮站起来，转过身，手指拂过墙壁，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他侧头等他自己的魂灵。

越往下走越冷。那冷意几乎要浸透骨髓。牙齿发出咯咯哒哒的声音。他沿着旋转的楼梯一路向下头，再往前走。

他停下来，一个白色的、长方形的台子的一角蹦出来，显示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走过去。是一张床上蒙着一块白布。

他动了动手指，捻上白布的边角。

‘嘿，立桦。’

立桦的身体是下葬了之后，又被千叶原家族强制从坟墓中挖出来的。现在给他抢回来，保存在这里，保存得比葬在土里还好，还干净。立桦闭着眼睛，长得还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样。他浑身几乎没有伤口，只有胸口中了一枪。

凭着这一枪，他们原先认定他是被敌人所杀。但再次验尸发现，他的身体里面几乎都被烧空了，只是外面的躯壳还完整着。那一枪，只不过是加速他的死亡，并做掩饰而已。

而他的内伤来自[地震火]的能力。

凶手是谁，已经明明了了。

虎目潮见理火的那次，似乎相信又似乎不信的模样，不过是在蒙外面的黑衣人罢了。他需要和理火“离心”，把理火关起来，自断臂膀，来诱敌出击。他相信理火会明白——他会明白吗？

立桦，你会明白吗？

虎目潮站着，如同一尊塑像。但是他的身体在发抖。就像理火那天站在立桦的墓前发抖一样。

立桦，你会明白吗？我没有办法为你复仇。

我会站在理火那边，保护他。嘿，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

不然，你为什么要为了掩饰死因，决绝地对自己胸口开一枪？

虎目潮笑起来，那声音很轻很低，压在喉咙里，如同哽咽。

真相是这样。立桦的能力是[以伤换防]，他可以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在一段时间里，拥有金钟罩一般的绝对防御。他也可以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来换取先前伤口的愈合。而他自己对自己造成的伤口是不会快速愈合的。

理火的[地震火]过于强劲而霸道，立桦知道自己逃脱不得，他在最后对自己开了一枪，给自己留了个全尸，并以此来洗脱理火的嫌疑。——不知道他是怎么计算好法医不会查出来的。

虎目潮的目光落在立桦的左臂上。那里刻着字迹，是用刀划出来的。划得不深，但留了白色的疤，疤痕是一个人的名字。

是“理火”。

立桦身上所有会留疤的伤口都是他自己干的。当然这个也是。

这个伤口，是来自一次深入敌营。立桦喜欢那样，极致的危险会给他带来极致的愉悦。

那次，立桦故意被自己家的人关起来，为了找一个东西，结果被洗脑，被他们搞得暂时失去了记忆，于是也没法把消息传出来。理火和虎目潮当时发疯一样找他。理火差点把地皮都给掀了。

立桦后来被救出来时，是这样说的。“当时大概是倒数第二次洗脑，我脑子里乱乱的，当天晚上做梦，梦见有两个傻大哥在找我。”

……“然后我一个惊坐起，悟了。为了不忘记，我在手臂上刻了两个字，不知道怎么这么巧，就是理火的名字。”

虎目潮还记得他们找到立桦的时候。

立桦脸色惨白，黑发遮住了眼睛，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从外面闯进来的人，准确地说，是盯着理火。

然后他对理火勾着唇笑了，笑得很诡异。

“理火，你来救我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然后理火呵呵一笑，一拳揍在他头上。转身对虎目潮说：“叫这小子乱跑，打晕了拖走。”

立桦这才把目光移到虎目潮身上，快快乐乐对他挥了挥手。

是的。虎目潮总是觉得理火和立桦两个人间总有些阴冷而和谐的气氛。不过，他们三个人中，两两的相处模式都是完全不同的，虎目潮把这当作是他们俩的相处方式，也不怎么特意要融入。

比如他有一次半夜醒来，听到隔壁房间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坐起来，就听见立桦问：“他（虎目潮）醒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和虎目潮说话完全不一样。是一种疲惫的，但是又冷漠的语气。

接着，理火就敲响了虎目潮的门。

“夜游，走不走。”

立桦站在旁边，笑嘻嘻地说：“来嘛，你平时睡得那么死，我们还没有三个人出去玩过呢。”

但是他和理火两个人说话时，声音里明明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们俩像是把所有的阴暗面都倾倒给了对方。留给虎目潮的，是阳光和青春。

那时候虎目潮一点都不在意。现在，他遭到了报应。

这次他一定要查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