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虎目潮把头从桌面上的臂弯中抬起来，叹了口气。小睡醒来，他特意静坐了半分钟来感受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如果自己连自己的心情都弄不明白，就更不用说能理解理火了。
他心疼理火，但是这是一种让他想要远远逃离的心痛。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好，作为一个朋友，作为一个家人，负起责任来关注他，但这一切不是他曾想的那样。虎目潮曾是自由的。他的世界里本来只需要作为首领的日程表就好了，不需要回顾过去，未来也不会有太多关于自己情绪和人心的部分。他本来不用关心这些。并且他认为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就应该这样。
他以为理火缺少的可能只是一句关怀，或者......好吧，一点关心？就类似一个“让世界变好的微笑”，他上次对准备食物的秘书温声关怀的时候，对方就很感激。虎目潮以为只要做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
但他越是接近理火的内心，他越是感觉到...恐怖。理火的内心就像深渊一样，在把他往下拉。老实说，这让他有一点厌烦了。他做不到那样，体贴或者暖心这种品质，他自认为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几天，他在尝试把自己变成一个心理医生，或者至少假装自己是一个充满爱心的护工。他去和理火谈话——尝试谈心。该死，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个。他假装自己很有爱心，很有耐心。他已经受够了。
再说，理火又不是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对自己说，你为理火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不想为理火打破自己稳定的心理状态。但他确实承认，理火现在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一个他的计划里很重要的影响因素。他必须要解决这个。就像以前每次解决问题一样。
他这样想着，这时他电脑屏幕左下角一个红色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他一瞬间感到窒息，血液就好像在身体里凝固了一样。他点开小窗看了一眼，随即推开椅子不顾一切地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他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不要，理火，不要......
——
当天早些时候。
绵竹一脚踏在玻璃渣上，清脆的声音让她感到神经紧绷，这是暗杀者习惯使然。她正踏入一间因被举报而列入暗杀名单的成员的房子搜查，因为涉及到资金周转，绵延也和她一起来了。
很明显这次是徒劳。从破损程度来说，早已是人去楼空，甚至还经历过另一批人的搜寻。
已经确认过，屋子里没有躲着人，绵延放松了下来，闲聊道：“所以你觉得最近怎么样？”
“什么？”绵竹正翻看着一本笔记本。
“组织里，你觉得怎么样？你知道，最近有很多大动作……”
“我忠于首领。”绵竹冷声说。
“我不是问你这个。”
两人拉开抽屉，推倒千疮百孔的床板，仔细观察地板的颜色，绵竹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一切，非武斗派的绵延则明显心不在焉。
“你不觉得现在有点太过…”
“狂热。”绵竹打断他。
绵延惊讶地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他们对虎目潮太过狂热了。他们太相信他。”
“是啊。上一个我们这么相信的人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
绵竹停下来瞪着他：“别这么说理火先生。”
绵延神色也敛了：“我知道。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我只是想说，狂热，好吧，在组织现在的情况下也许狂热是必要的，毕竟我们需要团结，但过分的狂热确实有点吓人……话说回来，明显你也是造成现在这种气氛的原因之一。百人斩，不是吗？”
绵竹抿唇。
她说：“我确实在想，千叶原家族翻脸之后，如果受到攻击，我们能否撑过去。”
“你不会认为，我们现在的一切，是千叶原家族带给我们的吧？”
“……”
绵延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确实，千叶原家族给了我们一些资源、资金和平台，甚至我们有一些成员也与千叶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吧，前成员。但是，它带给我们的束缚远比帮助要大。——你知道我们被看做什么吗？千叶原家族的暗部，它的一条干脏活的狗。”
绵竹了解自己的哥哥，他肯定不只是为了发牢骚才对自己说这些：“所以呢？”
“你一点不生气？”
“我们武斗派本就不过是狗罢了，只是主人不同。”绵竹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
绵延眼里的神色动了一下：“不只是武斗派，而是我们所有人。他们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谁？”
“千叶原家族。”
迎着妹妹的眼神，绵延面沉如水：“我认为这一切事情的来源是千叶原家族。立桦的死，理火的毒……底下人太相信首领，虎目潮又……我觉得他有点情绪上头了，他看出来千叶原家族来者不善，但他未必知道内里如何运作，他被这些事情打击得太重，没法去了解。他只想发泄，而没有严密的计划，他在带我们所有人撞冰山。”
“我们未必无法战胜。”绵竹下意识地皱眉。
“是。”绵延为她的直线思维小小地微笑了一下，但不可否认，绵竹的这种勇气让他感到安心，“我会查出一切，禀告首领。我不会当狗的，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当狗。我们要当人。”
绵竹哼了一声：“大哥哥主义。”
“而我认为一切的秘密就在这间房子里，这个人。”
这个人，在第一次排查时他们未发现问题，在第二次排查时才发现是千叶原家族的手下。这很奇怪，首先，在此之前，千叶原家族与他们关系友好，与家族有联系根本不需要隐瞒，但他隐瞒了，还是数年。
第二，他被查出和千叶原家族关系很大的同时，也和立桦暗地里有不浅的关系。
绵延认为立桦的死不是意外，有千叶原家族的参与，可能是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以及为了更深地控制<艾森>。这个人可能参与了此事之中。
但他们发现的远比这些更深。
他们发现了一份病历，以及一些日记。
这个人，是一个医生。
曾是理火的心理医生。
绵竹迅速地拍下记录，发给了虎目潮。
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算算时间，我觉得你们也应该能找到日记了。”那是个充满笑意的男声。
他们转头，看到黑洞洞的木仓口。
以及人。很多人。
“我喜欢让猎物知道自己在网罗中，这样他们缠绕得越紧，我就越——快乐。”
——
“好吧，我承认，我控制不了，我放弃。”
虎目潮奔向理火的病房的前一天，绵竹、绵延搜查心理医生房间的几个小时前，李和这样在内心坦白。
[请不要放弃任务。]系统拿腔拿调地说。
“我是曾经有个计划。但我发现他们这些黑手党的心理我是真的不能懂。”李和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虎目潮发现立桦是理火杀的也没有恨理火，我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他发现理火的心理问题后，心疼值反而下降了。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完成任务了，就算虎目潮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我感觉他的心情也不会有一丝的波动的。”
[这是您需要解决的问题。]
“谢谢，真是让我大为振奋。”
在李和还在想怎么继续巧妙讽刺系统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
“我来。”
是理火AI。
“啊？把身体托管给你吗？”
“把身体还给我。”
这是李和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夹杂着一声轻笑。李和此前从未听到有人可以笑得这么漫不经心又不屑。
那天夜里，看护理火的人发现，理火去厕所了一个小时。再回来时，裹挟着冰冷的气息。当天晚上，理火没有躺下，他一直弓着身坐在床沿，头发被自己揪得凌乱，时不时伏下身子深一阵浅一阵地咳嗽。
天刚亮的时候，理火终于把发抖的身子往床头靠了靠。数个小时之后，理火被发现咯血。止不住地咯血。
随后，虎目潮向这里奔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