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与狼共舞之时5
下晚修的时候，褚月识又遇到了昨天在寝室门口和她搭了话的那个女生。
“小识，今天考得怎么样呀？”她脸皮上的红字仍然血淋淋的。
“还行吧，”褚月识耸肩，“分数没出来前话不敢说太满。”
她亲热地挽住褚月识的手臂，将她拖离回寝的人流，左顾右盼两下，凑近她，低声问：“听说童媛死了？”
童媛就是舍友B的名字。
褚月识心下一惊，没想到竟有学生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不敢随意对答，也像对方那样压低声音，含混地反问道：“怎么了？”
女生的声音压得更低：“童媛不是替你死的吗？”
这倒不算假话。
只是……她怎么知道的？
“所以，小识，”她晃了晃褚月识的手，“你真知道替死的方法？”
褚月识心说我哪知道，我就是把人弄晕绑了丢自己床上，可能这就是物理替死吧。
“我也不确定。”她答。
“好吧……反正你一定要小心，”女生答，“千万别再和他们对着干了。”
褚月识内心一动，试探道：“他们怎么说的？”
“难道你自己没看吗？”她又开始左顾右盼，“论坛都已经议论疯了，说有叛徒。”
无数的学生从二人身边经过，背着书包，欢笑着，谈论着自己最近的成绩和爱好，画面与音轨都十分健康和谐。
“其实昨天周睿也……”
女生没有半点意外：“毕竟马上就到期中了。”
她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其实你之前做得还挺好，他们只顾着盯周睿，怎么昨天……唉。”
“啊，对了。我想起有书忘拿了，得回教室一趟。”
褚月识抱歉地对她笑笑，当即折返。
在进入副本的第一天，她就仔仔细细地翻过自己课桌内的每一本书，想要找到所谓的‘规则’。掀开大叠教辅书和模拟考试卷，她拿出一本已经用完的厚厚草稿。
为了鼓励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一中的采用的是动态调整制分班。
即使一开始考得好，分在了排名较高的班级，但要是多次考得没底下班级的人好，就得下去。但反过来说，某次考试考得不好也不要紧，只要能够超过目前尖子班学生的平均分数，就能去好班。
一中对尖子生多有优待。
食宿费、学杂费减免是基础中的基础，大到学校晚会强制表演节目，小到班级值日这样的事，他们都不必做。平时有教授来一中开讲座，是尖子班优先参与，而义务性、占时间的麻烦活动，则是由其他班级抽签。
社团活动、大型竞赛、校外交流，其他班只能吃一班从指头缝里漏下来的剩饭。
他们可以随意玩手机，可以翘晚修，甚至学校对他们谈恋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宿舍都是上床下桌的四人一间。昨晚褚月识顺着阳台爬进三班四班学生的宿舍，发现他们都是原始的上下铺，八人一间，再往下，还有十人一间的沙丁鱼罐头。
校方并未阻止学生间的对立行为，反而在推波助澜，强化了差别待遇。
他们让学生更加坚信，自己拥有或未能拥有的这一切都建立在尖子生的身份上，一旦失去，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一中学生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想要保住自己的好待遇，想要得到更好的待遇，学生们只能拼命往上爬。
然而，能“逆天改命”的人终究是少数，从上往下掉虽然轻易，能从下爬到上的人其实比想象中少得多。
在经历过反复清洗筛选之后，尖子班的平均分已经高到了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水准。
如果一个人想要超越别的竞争者，她不仅得跑，还得跑得比竞争对手更快。否则，即使她已经跑得和别人一样快，实际上也不过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更何况，人们总是囿于天赋、家庭条件甚至自身性格等等许多外部条件，许多时候，努力反倒是其中人人都有机会做到，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两个月前，刚开学的时候，“褚月识”和“周睿”成绩下滑，被下放到了二班。但他们的实力摆在那里，在经历了一次滑铁卢后，两人没再失误过，只要顺利结束了期中考，就能回一班去了。
通过与作业本上自己批改留下的日期对比，找到约两个月前做过的题目，褚月识耐心地一页页翻着草稿本。
手指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笔迹，这些全都是“她”为回到一班，日夜努力的痕迹。
突然，褚月识的指尖一顿。
在复杂的算式和单词之上，狂乱的笔尖反复涂抹，划去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这页稿纸，从后方对准明亮的白炽灯管，辨认一会儿，又用铅笔仔细刷出凹痕中的字迹，终于找到了一串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字母。
褚月识把它作为网址的域名填进了手机里。
“狼”提到了论坛。
不会是普通的学校论坛，褚月识昨天已经查过和一中有关的所有网络信息。那么，就只可能是学生私下里建立的隐蔽网站。
蓝色的加载条走到头，黑红相间的网页跳了出来。
最顶上就是一条分外醒目的标题——“你们知道褚月识刚才在宿舍说了什么吗？？？？”
褚月识没急着点开，直接往下翻。
匿名论坛仿佛一片沉默的沼泽，承载着一中学生们压抑内心的所有不堪。
除了褚月识，周睿、兰星泽、贺永年、谭子安……其他参与者，以及许多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路人学生都被不具名者们点了名，所有言论全被一一记下，供他人审阅辱骂。
而被发了最多牢骚的集体，就是高三一班。紧接着的，是七班。
她将网页划回最顶上，点开写着自己名字的帖子，果然内容正是昨晚她在宿舍与另外三人的对话，一字不差。
而下面的评论多半是不堪入目的脏话和嘲讽，翻到第五页时，她看到一段难得有内容的话：“那她平时真够装的，还不如直接像周睿那样傲得坦坦荡荡呢，是怕我们先写她名字？？”
随后，评论区风向随之一转，要先写褚月识名字的倡议顿时多了起来。
“这次我本来想写柯舟舟的，看来还是先写褚月识吧。”
再往后翻，时间跨到第二天，跟帖的内容又开始变化。匿名的学生们显得既慌乱又愤怒，就和那个女生说的一样，他们认为童媛当了褚月识的替死鬼。而褚月识之所以能够逃脱“惩罚”，是因为找到了不为人知的某种方法欺骗“神”。
“周睿也一样！！他们昨天下午碰头了，他们一定都有问题！！”
“要这样说的话，还有其他人也有问题啊，他们这两天和二班的几个人走得近，是因为那个吗？”
“一定是。别问我怎么知道，我看到了今天月考的成绩，他们那群人都考得特别好。周睿褚月识就算了，他X的其他几个这辈子没考过这么好吧？？这不是作弊是什么？？一定那两个贱人帮他们了！”
“怪不得，原来他们是在找能替死的方法。有很多人都知道吧？？这群人在学校里面乱逛，问这问那，跟第一天进学校似的！”
越来越长的话，越来越激烈的情绪，越来越多的附和。
满屏的“叛徒”。
不用说，这些人口中的“写名字”就是个跟陶片放逐法或者明星选秀101差不多，但更血腥的玩意儿，谁得的票最多，谁晚上就要死。
到这里，怪谈副本的本质已然浮出水面。
学生们通过写下别人名字的方式，让怪物审判、围猎他们讨厌的人。他们在匿名论坛里尽情释放自己的恶意，合理化自己的做法，并逐渐乐在其中。
与此同时，由于害怕被其他人审判，白天的学生们便显得格外友好，滴水不漏。他们不敢议论任何可能踩雷的事，就算和要好的朋友议论，也只议论那些大家本就讨厌的靶子，比如卓翰和柯舟舟。
但他们越是拼命约束自己，加之学习压力甚重，便也对身边人的言行更严苛。视线交错成巨大的网，每双眼睛都紧盯着旁人，哪怕只迸出一颗火星子，也会引起一场剧烈的火灾。
唯有隐藏在匿名的屏幕后，他们才敢吐露片刻自己。
但到了这时，他们心中已经只剩下漆黑的恶意了。
学生们是怪谈的帮凶，早已成了怪谈的一部分。时间仅仅过了一天，他们已经察觉到参与者们寻找线索的异常举动，今晚的袭击恐怕无人能幸免。
这次副本实在太凶险，参与者们还认为自己一筹莫展，怪谈却在筹划发起第一次总攻。
她翻着网站的侧边栏，“投票”那一行的字呈现灰色，无法点击。想来网站开启投票是有固定规律或者随机的，总之不可能是每天。
更可能的情况是，当学生的情绪激烈得超过了某个值时，投票就会开启。
而从女生的说法，和匿名发言提到的先后顺序来看，投票有所限制，大概率一次只能写一个人。
昨天本来被盯上的人是周睿，但平时低调的褚月识特地挑衅了舍友之后，一部分学生的目标便临时改成了她。
然而，昨晚除了她以外，周睿同样被袭击了。
袭击发生时，他们两人都不在现场。袭击他的，和袭击褚月识的，究竟哪边是人，哪边是鬼？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可以预想到的是，无论是人是鬼，都不会对逃脱的猎物心慈手软。
褚月识站起身，将口袋里一只彩色的纸鹤撕破，赶在十点半之前回到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