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谢家是中原的一个大家族,其历史有百年,根基很深。历经三个皇帝,一开始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后来随着家族壮大,便要起脸来,开始洗白。
并严苛每一个后代,要他们样样通精,不然形同废物,逐出家门。
谢恒的父亲不是谢家的家主,而母亲,也只是对方的其中一个妾。
因而谢公子虽出身名门,但在家里也不是很能抬起头来,凡事都需看人脸色。
殚精竭虑后,谋得一个“五公子”的称号。
因而他说自己排行第五,并非辈分,而是地位。
谢家家业众多,其中最赚钱最得势的,自然是那些丑陋的勾当。谢恒所管的,也是其中冰山一角。
陈匪照说她在谢家受欺辱,其实谢恒也一样,他足足受了二十九年。
因而恨透谢家,时而想将其毁去,看着被他间接害死,痛不欲生的人们,也会感到悲伤。
但时而也会庆幸——生在谢家,有不任人刀俎的权利。
十六岁那年,家主在一次议会后,若无其事地和他提起成亲这事。
谢恒心里想的都是该怎么夺权,根本无意于此,拒绝了。
二十二岁,家主又提一遍,还是无果。
谢恒身边的兄弟姊妹都已成婚,家里小孩吵吵闹闹,谢恒每次都强忍着才不表露出一点厌恶来。
他想,他讨厌小孩,也讨厌女人,甚至没有情欲。
爹娘知道后曾为他请过大夫,继而让谢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他房里又出现过几个裸身女人,更觉恶心。
听到旁人骂他异类,但谢五公子真不在乎这些。
他利欲熏心,不近□□。
谁曾想会被佛祖盯上,让他遇到陈匪照。
是在中原平岭的一个小村庄——过程挺不可思议的,一开始是谢公子某日做多了坏事,沾上了太多鲜血,梦见佛祖。
佛身巨大,他却如一颗米粒,当他遥望佛祖,佛祖也低头看来,摁下一根手指——
让他当场血肉模糊。
其中诡异让谢恒惊醒,坐在床上后怕,觉得自己好像失去这么多年谋得的所有,异常渺小。
不过他这种人,怎么会信佛、拜佛?
还是在不久后的某日里,马车经过一间破烂佛寺,命令所有手下留在原地,孤身走入其中。
*
佛寺在一座山里,香火熏鼻。
谢公子耐着性子走完所有石阶,站在菩萨面前,高傲地正视了其一眼。
也在离开之际遭到伏击。
当时向他出手的是谢家七公子,一个快六十、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头。谢恒和他在生意上有冲突,想过会被报复,但没想到对方会选在今日,佛庙前!
而他独自一人,不能完全脱身而出。
谢恒受了重伤,不知道这寺庙里的和尚都死哪去了,没一个人出现,寺庙外的手下们也消失无踪。
他躺在那里,全身筋骨断去,像个废人似的失去掌控力——
疯疯癫癫笑了。
“哇,这怎么还有人?!”于是那陈大夫便是在这一刻出现。
她当时打扮还挺独特,脸被一红布裹着,做贼似的左顾右盼。
瞧见乱草丛里,瘫坐在树干旁的谢恒。
“你怎么流了那么血......还清醒着吗?”急走过来。
当年陈匪照医术一般,还属于初出茅庐的阶段。
她手忙脚乱地帮谢恒止血,可他身上伤口太多,陈匪照头一回见那么多血,心慌得不行。
“疼不疼?对、对不起啊,我没太多行医的经验,可能会弄伤你.....”
她一面道歉,一面折腾谢恒。
坦白说,谢公子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这是最疼的一次。
果然他最讨厌女人了,谢恒气得要命,脸色难看,无奈陈大夫以为他是被疼的,深吸一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你忍忍吧。”
捡来一块木头,让他咬着。
脏得谢恒又多吐了几口血。
之后好容易止住血,她不知从哪偷来一辆木板车,将他弄下了山。
甚至两人还住到一起。陈匪照和谢恒这封建家族的深闺公子哥不同,一点都不介意男女授受不亲这事。似乎还挺兴奋,关于这点,谢恒当时怀疑她是找到了可以练习医术的对象,拿他试针。
不过谢天谢地,他本人身强体壮,内力深厚,不仅活了下来,还很快就能下床行走。
留下银两,不告而别。
临走前瞥见她堆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里,有个红福袋。
那是什么?他回到家,在与娘亲的谈话里,得知了那是佛寺僧人所派、一件求姻缘的物件。
陈匪照几岁,看着不大,也想嫁人?
谢恒坚守着他那不近女色的原则,表示不能理解。
之后也去过平岭几次,听闻那里有个大夫,虽是女子,但人很负责任,对病人来者不拒。
于是谢恒莫名心里不舒服——来者不拒?这陈匪照不是想嫁人吗,天天接触那么多病人,想来也有男子,摸来摸去,成何体统?
但谢公子虽有不满,仍没太在意。还是之后发生的一事,让他真正对陈匪照产生好奇。
——她居然要相亲。免费招收二十五岁上下的男病人,看哪个长得对她胃口,就问对方有无婚约,介不介意娶她为妻。
惊世骇俗。
要知道世人都不太能接受女子抛头露面,陈匪照这大夫不仅摸男子的身体,现如今还大剌剌的问每一个前来就诊的男子,要不要娶她?!
此事在平岭闹得沸沸扬扬,谢公子又是一个“不小心”得知,笑了一个下午。
他想到初见时陈匪照求的那个姻缘福袋,想到她是和娘亲吵架后离家出走,心说莫不是被对方催婚,逼急了破罐子破摔?
她应该也知道自己做法不妥,也正因如此,吓退所有想靠近她的男子,将这“不守妇道”给做实。
谢恒思来想去,打探出陈大夫的行踪,跟踪起她来。
很丢脸——他居于高位,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偏偏在陈匪照这儿,屡屡破例,愈发上瘾。
她没发现他的存在,因而让他看到她对病人的态度,看到她对不肯就医的病人死缠烂打,被奚落、误会、嘲讽,还有诊断失误后被病人扫地出门。
人无完人,谢恒见过最青涩的陈大夫,自然也能看出她在蜕变,理解她的所有辛酸。
先前和她同住,两人虽没说过几句话,但偶尔夜里醒来,谢恒看到她在挑灯夜读,用一个木头人练习医术。
陈匪照和他一样,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拼命的人啊。
不同的是他为恶,她为善,却也因此而致命地吸引着他。
*
陈匪照在心里扎根,而谢恒相貌英俊,出身名门,自小受的教育和为人处事都是最顶级的。
他自信陈匪照会喜欢上他,而陈大夫.....年纪轻轻,多年来只钻研医术,没接触过几个男人,顺理成章地栽了。
造孽。
谢恒盼了四年,如愿娶到他的陈大夫。
也有运气所在——当时陈匪照的娘亲走了有半年多,谢恒日日陪在她身边,见过很多次陈匪照崩溃、失态的画面。不离不弃这么久,陈匪照很难不答应成为他的妻。
于是谢五公子怠慢了所有公务,腾出三个月时间来,筹备他的昏礼。
才发现男子娶妻那么麻烦,有那么多步骤。
其中有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每一个都要算准了好日子才能操办。
虽然这些可以交由媒婆去做,但谢五公子长那么大,觉得这辈子该就这一次了,亲力亲为。
于是谢府里的人私下编排他的话里,又多出一个。
说他中邪了,不仅要娶一个乡野姑娘做正妻,还对她如此上心。
要知道谢恒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对他来说娶个有家世的姑娘会更好。但谢恒不要,他早笃定了这辈子只要陈匪照——而对方,也该如此。
成亲前七日,两位新人不能见面。
谢公子很苦,夜不能寐,偷写情书给准新娘。谁曾想未来夫人害羞,又或者铁石心肠,没给他回一封。
不过长夜漫漫,谢公子无心公事,只埋头诉情衷。
一封一封的写,一开始还不会说什么话,只问她过得好不好、今日做什么事了、有没有准时吃饭。
后来见她不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起胆子来,学会说情话,说自己很想她,想新婚那夜洞房的事。说他看了一些书,学到很多。
言语愈发大胆,用词愈发露骨,并身体力行,将信中所幻想他们二人会发生的事,做给夫人看。
对此,陈大夫又是怎么认为的——后话。
*
而今婚后四年,来到他们和离又重逢,在妓院大打出手的这一晚。
谢恒将裴诃压在身下,咬着她的颈部道,“你不要我了。”
裴诃一愣,听出委屈和慌张。
“成亲那日说的话,你忘了,”他仍钳制着她,动作粗暴言语温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陈匪照,你不能不要我....”
他撕扯她的衣裙,亲吻她的脸,又独独不敢碰她的唇。
好像生怕那里会说出让他伤心的话。
“那日我丑时去你家迎亲,把你接上大红花轿,看到你一身碧绿衣裙,盖着红盖头。忍到辰时,跪在谢家正堂前,和你一同叩拜父母叩拜天地,夫妻对拜.....”
“新婚房里掀开红盖头,床上洒的是莲子、花生、桂圆,意味夫妻俩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可你.....不要我了.......”
谢恒在一刻卸下所有防备,“陈匪照,我们不闹了,可以吗?”
*
裴诃被迫想起成亲那夜的事。
难为谢恒还记得那么清楚。
只是他想的是当初甜蜜,她想的却是和婚后日子的对比,心里更显难受,决绝道,“不能,我们不合适。”
“合适!等我解决完大宛的事,就能除掉谢致,和你回去。”
他要解决什么事?
一瞬间,裴诃想起她今夜的遭遇,心中大怒,抬腿踹向谢恒,摁住他受伤的右手意图让他松开自己。
血流不止,谢恒笑,“你也学会用这种法子了。”
“你做了什么,追捕我的人和你有关?”
“是有关。”
“到底怎么回事!”
谢恒不语,裴诃便又道,“谢恒!你又.....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什么事?这时,谢恒的脸上出现茫然。
“原来....你没恢复所有记忆吗?”
裴诃心里了然,忽然扯开嘴角,轻声道,“你谢五公子贩卖人口、出售禁药,以为一直瞒着我,我就永远都不知道吗?”
于是谢恒从这一刻开始慌张!他确实还丢失着记忆,现阶段只想起和她的相识和成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抹杀。
“陈匪照....”念她名字。
“滚开!”
谢恒思索他们和离的原因,陈匪照行医救人,他却干着杀人的事,确实会吵架。
低头道,“是我错了,我不那样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谢恒,我们已经和离。”裴诃眼神很冷。
“我没答应。”
“放妻书上有你的签字。”
“我根本没看到它!”
“那又怎样,夫出外三年不归,妻可改嫁。谢恒,我们虽只分开两年,但你忘了,对外,我已经死了。我们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不可以!”谢恒血淋淋的手死死握住裴诃——逼迫她五指张开,非要和她相扣!“我说了不准走,我这辈子只会动心一次,娶一次亲,有一个妻子!”
可你要的是陈匪照,我早不是她了。
裴诃没开口,静静看着他。
于是有人痛不欲生。
“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还要做些什么?两年!你知道我以为你死了,看到你骨灰时有多难过吗?陈匪照.....从很久前我就想问,为什么你接受不了?我是害死了很多人,但谢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得活下来!”
同样的话裴诃也说过,她不是谢恒,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谢家,不能理解他的苦楚。
但话又说回来,他真的迫不得已吗?
两人记忆根本不在一条时间线上,裴诃看着对方,在她提出和离后谢恒失控了,因而她才会假死逼他。
如今他们二人分开两年,他也忘了她两年——怎么还死缠烂打?!
清清嗓子,正要开口。
他却道,“换做你是我,我可以接受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满手鲜血。为什么你不可以?!你是否.....”
声音变轻——在囚禁她的那段时间里,谢恒开始不自信,想她是否....没有那么爱他。
而对此,有人心有灵犀道,“不爱了。”
“早在两年前就不.....”
没能说完,被他堵住嘴。
谢恒失血很严重,半张床上都是红色,这妓院的床褥也是大红,两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跌落到床上,尽是荒唐。
谢恒跪在裴诃两旁,疯了似的将手上的血抹到她脸上。
裴诃故意在他面前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又大怒,低头咬破嘴唇,将自己的血抹在她唇上。
裴诃的牙齿、舌头、身上都是血。
偏偏她又皮肤青白,满头乌发。
“放开我!”
谢恒不语,摁着她喉咙耸动。
觉得好渴,低头去亲她瞪着自己的眼睛,让每一滴血都流进她眼睛里。
要她难受,和他一样。
可陈匪照像一场烈火,那些血是落在上面的油,烧得他魂肉俱裂!
“我在那两年里,想过很多次找到你后会发生什么。我没有记忆,想过我们之前有可能是不欢而散,但不确定。这次来到大宛,既有欢喜又有期待。”
“之前是我做的不对....家里的长辈和下人不尊重你,陈匪照,我.....”
“别说了!”裴诃觉得他像是在带她重温当年苦楚。
外面,传来鼓声——沉稳,不重,每一下都落在了心上。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跪坐在床上,身边是碎裂凌乱的布条,谢恒用那些布条将裴诃绑在床上。
下床拿来一把刀,放到她手里,“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做完了,我们回家。”
裴诃气到头疼,“你从不打算和我真正解决问题,我说了我们不合适,你不会放弃谢家,我和你回去又有什么用?!”
“我们之间,无果。”
她一字一句,道出真相。
于是谢恒终于忍不住,咣当丢下刀子,和她跪坐在床上。不像在挽留一个不回头的人,更像驯服一匹野马,要她低头!
可裴诃从前不会,现在亦是。
两人相处多年,早知道彼此是什么人。
*
谢恒在中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很少被日光直晒,肤色很白,来到大漠后明显晒黑了,又因身材高大健硕,手臂像蟒蛇似的捆住裴诃。
却又被发现.....他脸上是湿的。
“回来吧,好不好?我好想你,也很爱你.....”
何来的爱?
在这枣红色的床榻上,混着黏糊糊的血——只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