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洛玉秋是个不谙世事的少爷,远住大宛,不知道中原还有这一致幻物。昨夜误打误撞下尝到些许,快活似神仙——
不得不说是很好奇。
因而隔日一大早起来,想好好询问这事。却见好室友春渡已经不在,转而去敲了奕妁的房门。
这么多天,就这两人和他混的最好。单方面。
因着天刚亮,他没敢出声叫人,轻敲了两下门后旁边传来一声,“奕姐好像出去了。”
谁在说话?洛玉秋听出来了,耳朵也红了。
“哦...哦,是吗?”
他转过身去,低着头,瞄到几丈外一双布鞋。
裴昭.....在心里默默道。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裴昭问,“我不清楚她是去做什么,但唐贞也不在,或许她们是一起走了。”
“没什么事,”洛玉秋说得飞快。
他是记得的,先前大清早敲奕妁的门,被裴昭误以为两人有什么关系。完全没有!这次洛少爷亲手扼住谣言。
裴昭:“嗯。”
“春渡也不在,可能他们三个一起出去了。”洛玉秋在这时抬头,见裴昭好像神色落寞,便心里一紧,鹌鹑似的问,“那个,你今天....有没有事要忙?”
“怎么了?”
“我....我能给你买双鞋子吗?我们可以一起到街上去。”
他瞧着裴昭的鞋子有些破了,一路舟车劳顿,去苗疆那会儿走的山路也多,鞋头被磨损得厉害。不知道穿着疼不疼。
洛少爷觉得自己真是周到,已经想回房拿银子。那边裴昭却一怔,沉下脸来。
她身子往后缩,想将鞋子藏在裙底下,“不用。”
“别和我客气,我看你这鞋子.....”洛玉秋边说着边对上她的视线,僵住。
“你、你脸好红。”
——这话说得好像二人之间有什么,但裴昭完全是被气的。她很穷,这次来中原就带了几件衣裳,有时阴天还要担心衣裳晒不干。穿的鞋子也很薄,脚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
此时洛玉秋点出来,忽然让她无地可容。
原因....许是他是衣食无忧的少爷,说出这种话,便也有了不懂穷人艰苦、高高在上的意思。
“不用你买,”裴昭硬声道。
“我是好意....”洛玉秋赶在她回房之前将她拦住,但张张口,又好像忽然哑了似的。
二人对视。
他面红耳赤,总算找回声音,磕磕绊绊道,“我、我是说....过几日中秋,我家有送礼的习惯,会给身边关系好的人送礼,我....送你一双鞋子呀?”
急中生智,洛玉秋又瞟她几眼,盼她能注意到“关系好”那几字。
裴昭却道,“会有人的家里有这习惯吗?”
她瞪他,“你少骗我。”
便是关上了门。
洛玉秋被挡在外面,抬抬眉,一点都不恼,转身回房拿银子——买鞋去。
就是不知道裴昭穿多大的鞋呀.....头疼。
洛玉秋不一会儿就出门,很快,房间里的裴昭也走了出去——她决定今日就到街上问问哪里招人,看有没有杂活能做,赚点银子。
*
陈匪照和奕妁正在去谢家的路上。
原是陈匪照一个人前往,但她才出门,便发觉身后有人跟着。
“出来吧。”
转身,看到角落里走出一人。
是奕姐,“你去哪?”
“这条路你还不熟吗,不是说当年和我断交后,还偷偷跑到南阳,去谢家看过我几次?”陈匪照回道。
这会儿是五更天,打更人刚敲着铜锣从二人面前走过。人间初现,早饭摊子都开张了。
虽是不在街市里,但奕妁好似闻到那香味,没接陈匪照的话,偏头道,“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你去谢家做什么。”
“找人,”陈匪照轻声道。
“谁?不会是谢恒吧,”她那位老友便沉下脸。
“不是....”说起来陈匪照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我不知道他在哪。”
“他舍得放你出来这么久,没找人跟着?”奕姐左顾右盼,没揪到那谢恒,却是眼尖地瞥见了春渡和包打听。
哦,除了她一个以外,那两人也偷摸跟着呢。
于是这眼里便多出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陈匪照和她隔了些许距离,看不太清楚,“你怎么了?”
“没,”奕姐向她走来,侧耳过来,“和我说说,你去谢家找谁?我可都知道青棠的事了。”
几丈外隐蔽藏着的二人探长身子——
说什么呢,听到了吗?包打听用眼神问春渡。
春渡摇头。
昨夜师傅从幻境中醒来后就面色苍白,和她说话也不怎么回话,春渡很想问她,但依着对陈匪照的了解,她既然当时没对他们几人说,便是想隐瞒。
但.....他想和陈匪照一起面对。
春渡想,陈匪照什么都能和他说,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他都能接受。
*
陈匪照听到奕妁的话,垂眼,“我不想去细究假死药的事了。”
“为何?”
“没什么必要....”
“说清楚,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事了,我所不清楚的事,只能是发生在你假死的两年里。”
“嗯....”
垂头丧气,十足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奕妁当即拉着她走向另一边,“陪我去茶楼。”
“....这么早还没开门。”
“有一家开了,我每次来南阳,欣赏完你夜不能寐后,就去那边吃茶点。”
陈匪照忍不住笑,“哪家?”
“踏月楼。”
这名字.....陈匪照以为她是在说笑,哪有正经茶楼叫这名字。何况她在南阳住了两年多,若真有这茶楼,该是有所耳闻。
一路半信半疑,直到被奕姐拽着来到那家茶楼前,被小二应进去,她才回过神来。
“这家店什么时候开的?我怎么不知道。”
“四年前开的,”奕妁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坐到一张桌子旁——瞭望底下,尽收南阳美景。
陈匪照虚心受教,“哦”了一声。
奕妁便又瞟来,“就在你嫁过去后的第二个月。”
“嗯?”
二人对视,陈匪照忽地眼皮一跳,刚好小二拎着茶壶上来,柔声细语地对奕妁说,“奕姐好。”
陈匪照便脱口而出,“老、老板是你?”
“没错,”奕姐往后一仰,“醉仙踏月,不觉得很搭吗。”
陈匪照哭笑不得。
“被我这样一闹,心情好点了?能和我说你那破烂往事了吗?”奕姐问。
陈匪照迟疑,“我怕我说了,你会......”
奕姐让她说下去。
“你会接受不了,”陈匪照叹。
奕姐口直心快,“和谢家有关?你说你要不认识那谢恒该多好,就不会有那么多糟心事了。”
却不想陈匪照摇头,“这事和他没关系,是发生在.....我认识他之前。”
她当真是难以启齿,几次开口,都吐不出一个字,眉头皱起,眼神茫然又烦躁。奕妁也不催,点好的茶点上来后,拿起木箸吃起来。
在将一块糯米珍珠鸡放进嘴里后,对面陈匪照终于抬眼,“如果我说那阿芙蓉是我做出来的,你会.....”
戛然而止。
“你说真的?”奕妁的眼神非常凌厉,于陡然间拽住她的手。
此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一点笑意,声音沉沉。
陈匪照想逃避,但她想到当年在大宛被官差询问那夜——她已经逃过一次了。
便定了心神,咬牙道,“是,那东西....是我做的。”
“不可能!”于是奕妁甩开了她的手。
又迅速扫了周围几眼,庆幸此时太早,茶楼没太多客人。低声道,“你是医术很好,但阿芙蓉那东西昨晚他们几人只是浅浅闻到,就立刻陷入幻境而不自知。你两年前被谢恒困在谢府,之后脱困,算着时日不过几个月后,那东西就横空出世。仅凭你一人,做不出来。”
“所以需要青棠,”陈匪照道。
“昨夜你探出他的事了不是吗?一个草药疯子,最爱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阿芙蓉是他和我一起弄的。”
“为何,你当时不是吃下假死药了吗?”奕妁皱眉,“石头蛊.....我想起来了,当时是有人控制了你的心神吗?是他逼迫你的?”
陈匪照没回答。
不管有没有被控制,她是否清醒,这害人的东西就是她亲手研制出来的。
——对错难辨。
忽然又想起谢致,想到那次她去苗疆,见到的那位“老邪”,应该就是谢致假扮的。而在解石头蛊时她于棺材中,幻境里见到的那位丹云.....自她想起那段往事后,也一一对应而上。
这么看来当时那四个灵位,就是丹云那一家四口。
陈匪照心思不定。
对面奕妁问,“谢致,你去谢家是为了找他吗?”
*
踏月楼里除了她们外还有零星几位客人。
其中一位二十来岁,穿灰衣。
坐在隔壁桌,凭着极好的听觉,将她们的话听得一字不漏。
——奕妁没猜错,谢恒确实不会让陈匪照一个人待太久。他需要时刻知道对方的动向。
因而那日从大梦中醒来,便派人跟踪着陈匪照。
要知道她去哪了,和谁在一起,又说了些什么。
因而两刻钟后,当陈匪照再次来到谢家,门一开,见到的便是谢恒。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他不回话,来到面前一拽她胳膊,将她扯到怀里,“陈匪照,我很生气。”
两人跌撞着进了一间房。
*
外头,春渡翻身上墙,看得清楚,正要跳下去,被一人叫住。
“下来。”
回头看去,竟是奕妁。
“你怎么在这?”春渡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奕姐说。
春渡便皱眉,“你怎么能让师傅和谢恒独处!”
“凶什么,我又不是你,一天到晚黏着她,”奕姐一偏头,“快下来,大白天的翻墙进去,丢不丢脸。”
春渡僵住,耳朵尖发红,“不要,我要进去看着师傅。”
“她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不要。”
“下来!想知道小大夫在你认识之前,经历过什么事吗,下来后我和你说。”
奕妁看着墙上那猫似的少年郎,心想春渡虽有副漂亮皮囊,但实在是....年少气盛。
好累。
继而又瞪了眼包打听——这人最近没什么存在感。抱起手臂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
“还装聋作哑呢,青棠和谢致这两人,你不认识吗?”于是奕姐便道。
对面春渡无声落地,脸色骤沉,“什么意思,谢致是谁?”
“是谢家如今的家主.....”包打听招供,“好吧,我是和他们在很久前就认识了。”
*
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但人要发的誓多了,便像吃家常便饭那样——不以为意。
包打听道,“我本名姓王,你们还记得吗?”
奕妁随口胡扯,“记得,叫王阿娇不是?”
春渡一愣,“这名字好耳熟。”
“是王知娇!”于是包打听气急,但也只一瞬,很快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恹恹道,“这不重要,你们听了就立刻忘掉。”
两人点头,牢牢记住。
包打听:“中原有三大家族,王家是其中之一,我和谢致年岁相近,少时偶然会见到。”
奕妁抬了下眉,她没见过谢致,才知道这两人居然差不多年纪。
包打听续道,“我十四岁离家出走,头几年混得不怎么样,但家里那些人也没放弃我,逢年过节就把我抓回去。我就是在那些场合里,见到了谢致。”
“说重点,”奕姐催促。
“我真和他没什么交集,就点头之交。只是后来他在大宛失踪,当时的谢家家主托我去寻他,才渐渐说上话。”
是和小大夫相识那会儿?奕妁不动声色,“你帮他了吗?”
包打听支支吾吾,“他给得多....”
“你找到他了?”奕妁心中了然,又问。
“我消息一送出去,那谢家家主就出发去大宛了.....接着没过多久,谢致就瘸了条腿。”
“所以他那次落难也有你的手笔,”奕姐叹,“怎么他不来找你寻仇,而是要找小大夫呢。”
包打听愣住,“等等,我没明白,现在的事和谢致当年失踪有关?”
“可不是,那谢致回来后,有对你做什么吗?他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包打听便是回忆,“难道说我这么多年逢赌必输,都和他有关......”
“青棠又和你什么关系?”
“一点都不熟,我只在谢致身边见过他几次。整日神神鬼鬼的,除非说到药物,基本不能和人正常沟通。”
和小大夫说的差不多,奕姐没什么要问的了。春渡却忽然开口,“你是有意接近师傅的吗?”
包打听摇头。
“说话。”
他以下犯上似的严厉。
但包打听却不语。
于是奕妁哼笑,“小大夫和我说你们是机缘巧合之下在平岭认识的,如今看来.....原来是某人自己送上门去呢?”
包打听老实巴交:“.....确实是谢致让我去接近她的,但他只提了小大夫的名字,说她住在平岭。”
“仅仅如此,你就从南阳跑去平岭了?”
“穷极无聊,聊胜于无。”
竟是回了这两个词——文绉绉的,不是最恨读书人了吗。
奕妁道,“走。”
“去哪?”
“没和你说,”奕妁扯了扯春渡,见他摇头,强行掳走。
包打听腆着脸跟上去——奕姐没阻拦,有些话,她觉得还是他当面和陈匪照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