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花四七练完剑之后,发现花明琅正站在檐下等她。
收剑入鞘,花四七走过去自然道:“你来得正好,我要去一趟西市买点东西。”
“如果不是要紧的,就过几天再去吧。”花明琅指缝间夹着一张信纸,笑了笑,“来活了,七妹。”
花四七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接过信纸。
花明琅道:“这次的目标是炎州司户曹璋。昨日刺史亲临,为的就是这事。时间定在三日后,曹璋将去长史张春望家赏画,家主希望你能让曹璋当众咽气。”
“好,画像。”
花明琅痛快地递过来,花四七展开画卷,凝神几息,便已牢牢将他整张脸都记下。
花明琅问:“要提前去布置吗?”
“不用,我有办法。”
花四七受花荆厌的命令,这几年已将炎州各县官僚名单牢牢记在脑海里,要是有新官上任,她脑内更新名单的速度比任命诏书下来的都快。
然而花荆厌要她记住这些,不是为了培养她的政治嗅觉,只是为了让她更方便地杀人。
人人皆知炎州有一座庞然大物,这座庞然大物的崛起从一开始的隐忍不发,到后来的獠牙毕露,是随着花四七的名号逐渐打响而浮现在众人面前的。
每个人都是被杀上门时才惊觉,花家竟不知不觉有了掌控一州生死的权力。
花四七将画像还给花明琅,抬眼看他:“走吧,去西市。”
花明琅怔忡:“所以你准备……”
“不会有差错,但东西必须得买了。”花四七将手浸在下仆递过来的水盆里泡了泡,擦干净后,继续看向花明琅,“你知道的,没有你,我出不了门。”
花明琅低笑一声,随手从怀里掏出个面具:“行,七妹的要求,哥哥莫敢不从。”
两人默契非常地齐步往外迈,却在厅堂前撞见了拦路的小萝卜头。
花薄似是等了他们许久,一见他们要出门,便跳下来,急匆匆地挡在了花四七的前面。
“阿姐要去哪里?能不能带上薄儿一起。”
花明琅刚想笑着糊弄过去,花四七却先平静开口了:“不可。”
花明琅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被毫不犹豫拒绝的小萝卜头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泪水,他没有多话,只是哀哀道:“阿姐……”
这声音真如幼猫般惹人心怜,连花明琅也不禁对花薄刮目相看——这小孩还真是会利用自己先天的优势。
花薄长得与花荆厌确实有几分相似,已是难得的好看,再加上他长期营养不良,瘦弱却并不局促,更平添几分可怜。
换个心软的人来,说不定已被他的撒娇伎俩折服。
但花四七除了一开始被他拦下,后面再没有看他一眼。
“花明琅,走了。”
那条顺滑秀丽的高马尾,第二次在花薄的眼前消失。
花明琅只能抱歉地朝他笑笑:“八弟,你阿姐就是这脾气,我们先走了啊。七妹,等等我啊七妹!”
花薄站在原地很久,他低头,擦干眼泪,也跟着笑了笑。
阿姐——花四七,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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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真没有一丁点的动摇不舍?”
出了门,花明琅才追着花四七问。
他盯着花四七的眼睛,不肯错过里面任何情绪。
花四七疑惑:“为何要动摇?”
“他可是家主的儿子,那么可怜地求你,也算放下身段了。更何况明面上你还是他阿姐呢。”
“大兄是大兄,花薄是花薄,不必混为一谈。”花四七挪开眼,“这十年里,比他更可怜的比比皆是,你不就是吗?”
花明琅没想到她会突然扯到他身上,摆了摆手:“论可怜,你才是吧。”
“我不可怜。”花四七回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天底下,你是第一个说我可怜的。”
花明琅张了张口,而后他笑道:“好,那就我们都不可怜。”
这次出门两人都没骑马,一路抄小道步行,三刻钟后总算到达了西市。
花明琅走马观花地跟在花四七身后:“你想买什么,非要亲自来。”
花四七淡定道:“给我娘买礼物,顺带拿一下我的新兵器。”
“又给你娘送?你还要去一次?”花明琅哭笑不得,“我看你是闭门羹还没吃够,三年了,就算不是天天吃,你年年吃,月月吃,一点都不心寒?”
“不心寒。”花四七说,“花明琅,我其实一点也不懂你说的心寒是什么意思。”
花明琅没好气道:“总是连名带姓的叫我,好歹我也是你哥哥,怎么不见你尊重一下兄长呢?”顿了顿,花明琅又道,“你岂止是不知心寒,你是心热不知,心凉也不知。对正事上,九窍全通,对你……你娘的事情,一窍不通。”
花四七认真道:“瞎说,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我娘了。”
花明琅冷笑连连:“哦?是么。”
花四七不欲多言,先去了西市一家酒肆。
酒肆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花四七和花明琅两人都戴着面具,却并不引人注意,因为来往于这间酒肆的人,也大多戴着面具。
这里明面上是家生意很好的酒肆,实际上是存在已久的黑市接头点,几十年下来已经根深蒂固,即便是花家也不能轻易动它。
更何况,里面还住着两位出了名的冶炼师。
花四七给了花明琅几两银子:“请你喝酒,在这儿等我。”
“行行行,你去吧。快去快回。”花明琅不耐烦地赶人。
花四七对店小二出示了一枚特制铜钱,很快店小二就带着她上了楼。
“客官想要的东西,我们只打出来了一样,另外一样还在淬炼,还请客官多多担待。”店小二将花四七领到一处空房,恭敬地低下头。
花四七说:“当初你们同我说,这两样东西仅需两个月就能造出来,但如今已是三个月了,为何一拖再拖?”
店小二为难道:“小的正要跟您说。客官的鞭子早已做好,但另一样却遇上了点麻烦。当时因着客官的要求甚高,我们第一时间便找人从丹州买上好的原料,但谁知道运货的两月前被人截杀在了路上,货也丢了。掌柜大发雷霆,罚了好些人。
“此后我们便一直追查那批原料的动向,说来也巧,就在前几日,我们追回了大部分货物,连忙将客官的单子排上了日程。此事是我们的失职,所以我们掌柜的愿再给客官打造一副暗器作为赔偿,不知客官意下如何?”
花四七说:“竟如此曲折。所以我还要再等上两个月?”
店小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不不不,一月,一月就好。”
“我过几日有要事,希望一月后能看见成品,我虽有耐心,但也不是这么耗的——先把鞭子予我吧。”
店小二很快取来了一个匣子。
打开来,里面正是花四七定制的鞭子。
她拿出来毫不客气地试了试,鞭身打在空气里发出簌簌响声,听起来就很痛。
花四七说:“不错,这是一部分尾款,剩下的等做好了再给。”
“应该的,应该的。”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接过银子走了。
花四七拿起匣子出门,她下楼的时候看见花明琅坐在了窗边,正自斟自酌,刚想招呼花明琅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就从她身边错开。
“小二,麻烦将前日里我定的若下酒包好。”
花四七脚步顿住,下意识回头。
一袭白衣的女子背对着花四七,头戴幂篱,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一层轻纱之下,让人看不清楚她的样貌,但单听声音,是能让人心弦为之一颤,耳朵为之一清的清亮之音。
花四七眯起眼睛,细细去看。
“记得,要我定好的盒子,里面须得用柔巾垫上,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女子吩咐好之后转过身来,看见的就是花四七光明正大打量她的模样,也是一怔。
“这位……娘子,我们可在哪里见过?”
花四七微微躬身:“许是我看错了,叨扰娘子,还请娘子勿怪。”
“不妨事的。”白衣女子似乎是对她笑了一下,很快就拿上酒行礼离开。
花明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待花四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坐下来时,他敲了敲桌面:“有什么不对?”
花四七难得的迟疑:“总觉得那人很眼熟……”
“以你的眼力都认不出来?”花明琅坐直了身子,“那还挺有意思的。”
“或许是我想多了。”
花明琅开玩笑道:“能从你口中听到或许二字,那人也算有几分本事。”
花四七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到有谁跟刚刚的女子像。
想不到便不想,又不是任务目标。花四七很快就放过自己不再纠结,催促花明琅赶紧喝完最后两口酒,她要去取礼物了。
花明琅长叹一口气:“好吧,还是得顺着有情有义、孝感天地的七妹。我都有点后悔当年答应得那么爽快了。”
花四七道:“你要是腻了,今日回去,我便禀告大兄,让他将你换掉。”
花明琅哭笑不得:“我是玩笑,玩笑!”顿了顿,花明琅的声音低了下去,轻得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也不想想,除了我,又有谁能做你的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