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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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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张家。

张春望虽为炎州长史,但并无实权,朝廷将他放在这个位置,摆明了是让他少管闲事,多多休息。

对花四七来说,这样无权的官宦人家最是容易潜入。

司户这个官职在偌大的炎州城里不仅不算大官,甚至平日里连来宴席的资格都没有。对比花四七以前的刀下亡魂,位份实在不够看。

不知道为何要这样的小卒子在别人家里当众咽气,也不知背后到底有怎样的政治厮杀,花四七冷漠地摸出怀中的毒药——花家四七向来只管杀人,不管其他。花荆厌要她作甚,她便作甚。

杀人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从潜入到下毒,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而花四七对此习以为常,这样顺利的杀人才是她的常态。现在她要完成杀人计划的最后一步——换上另一个小厮的衣服,隐到暗处,亲眼看着目标人物死去。

“诶,你怎么在这儿,张大人不是说让所有花匠都去他院里摆弄花台吗?”一个身着家丁服的男仆突然叫住往外走的她。

花四七心头一惊:“啊,小的就去。”

这家丁步履稳健走路带风,是有点真本事的,可真要打起来,花四七一招便能致他于死地——但她不能出手。

家丁不耐烦道:“快快快,等会儿大人便要带着贵客挪步,可别偷懒。”

花四七只好垂着脸往内院走。

张家地形如何,早已被她探得清清楚楚,她熟门熟路到不露一丝破绽。

张春望有侍弄花草的爱好,他遍寻山川,只为找到稀罕的奇葩异草带回来种下。平日里别说贵客,连他家里最受宠的妾氏想要瞧上一瞧也是不行。

今日却不知为何破了戒。

难不成,真是宴席上有了不得的大人物?

花四七心想,去往内院的路上正好有一处回廊,九曲回转,四通八达,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偷溜回去看看。

她下的毒并不会立刻毒发,掐着点或许能刚好一起看见。

花四七踩上青砖地板,刚想回头,旁边又传来一声丫鬟的嗔怪:“你怎的这般迟?也幸好迟了。来,你是男子,腿脚快,把这炉香给里面带过去,这是大人等会儿祭天地所用。莫要耽搁了。”

葱白的手指摸上花四七的手背,绵密厚重的香气迅速侵染四周。

花四七下意识躲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躲避的动作变为拱手行礼:“姐姐,大人让我去前厅拿几盏茶,恐怕不能带过去了。”

“区区几盏茶,我去便好。”丫鬟长得水灵灵的,一身浅红色的襦裙,有桃李芬芳之艳,一颦一笑只让人感觉不似普通丫鬟,她不由分说地将香炉塞到花四七怀里,“可别再推辞,大人那边……自然得我去。”

说罢,她低下头娇娇一笑,脸颊飞上两抹红晕。

这是遇上了争宠?

花四七闻了闻,是上好的紫檀香,不算稀奇,只是拿来祭拜天地,多少有点奇怪。

“快去快去。”丫鬟推了花四七一把,提着裙子便朝前厅飞奔,独留花四七一人抱着香炉迟疑。

……算了,她确实腿脚快,跑一趟再回来也费不了什么事。

花四七端着香炉朝内院去,里面果然热火朝天,每个和她穿着相似衣服的人都围着中心那座根雕所做的木台忙活,没人在意她进来。

花四七找到了奉台,把香炉放上,侧身没忍住看了一眼这花台要怎么做。

虽然才做了一大半,但百卉千葩、五光十色都不足以形容,实在是漂亮得令人眼花缭乱。

花家虽姓花,但家里只种金银花和菖蒲,花四七还从未见过像这座花台一般让她移不开眼的纷华靡丽之景。

花台上有许多花四七叫不上名字的花卉珍草,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沉迷。

脚步不自觉朝那边靠近,直到一柄剑悄无声息地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花四七陡然站定。

意识清明的一瞬间,花四七才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对。

——她的四肢竟使不上力气了。

“毒?还是香?”花四七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

她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这是一场局,看似简陋,实则从她接下任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瞄准,只待她一无所知地撞进来。

所以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花荆厌对此是否知情?

耳熟的女声响起:“是花啊。”

花四七一怔,花台前忙忙碌碌的一群人随着这句话也停了动作,每个人都看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是花四七见过的——那种看一棵树、一束花一样的眼神,刚刚他们就是用如此眼神装饰花台的。

这些人确实是花匠,也确实没习过武,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其他的身份。

三日前曾在酒肆见过的那位白衣女子如今就站在她的身后,举着一柄剑,用柔软的嗓音和语气对她说“花”。

似乎是一语双关,在肯定她心里升起的那丝疑虑。

花四七说:“我见过你。”

“对啊,三日前,我买了若下酒。”女子说,“同我们走吧,花、四、七。”

最后三个字透出来的森森寒意,直入肺腑。

如果没有深仇大恨,是无法这样念出她的名字的。

花四七闭了闭眼,任由女子将她身上所有东西全部搜了出来,最后麻袋一裹,将完全使不上劲的她迷晕,自此之后,人事不省,生死不明。

-

白衣女子将人带到张春望家外面不远处的一处小院,院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见到她回来,一直端坐在马车里的人用扇子略微掀起一道缝隙,只露出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他笑道:“看来是没受伤。”

白衣女子跪下行礼:“多谢殿下关心,某不负殿下之命,将人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

男人温柔道:“何须多礼。我知你心中苦痛,暂且将她送你几天。你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不伤她性命即可。但之后,我还留她有用。”

白衣女子没有拒绝,她捂住脸,好像想起了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情,面上浮过一丝狠辣:“是,殿下。”

男人驱车带着那些花匠离开,只留下白衣女子和另一个老婆子。

白衣女子幂篱依旧笼罩着整个上半身,她看向花四七的眼神冰冷,说:“把她关进地牢。”

老婆子应声而动,这人看着似是集市上普通的农家婆子,膀大腰圆,带人的时候却沉稳无比,她没有说话,因为她早已被毒哑了声音,只会沉默地按照命令行事。

她亦是“殿下”身边最信任之人。

-

花明琅躺在张府外面的树上等人。

远处飘过来薄薄一层云雾,地面上的阳光顷刻间暗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烈日灼晒的温度。

快要入夏,花明琅体质招蚊子的紧,他不耐烦地往脸上又拍了两拍,直到把脸拍红了,抬眼看向张府的方向。

这个时辰,早已该得手出来,为何还不见人影?

张春望没有请花家,花明琅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眼下张府未乱,花四七未回,难道是出了什么纰漏,任务并未完成?

不知为何,花明琅心中隐约有些焦躁。

他捏紧了袖中暗器,刚准备潜入探一探时,张府里面陡然传来一声惊叫:“啊——!死、死人了!”

成功了?

花明琅松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但很快花明琅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的太快了,因为接下来半个时辰之内,花四七都没有回来——她失踪了。

-

花四七是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醒来的。

眼皮撩动,意识刚刚回来的一瞬间,花四七就听见了白衣女子的声音。

“醒了?”

花四七抿了抿嘴没回答,她只觉得眼皮上压了千斤巨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微微睁开一条缝——怪不得觉得晕,全因她被倒吊起来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颠倒的,看着十分怪异。而她估计还被吊得挺高,因为倒着的情况下,她竟能平视白衣女子的脸。

花四七缓了一会儿说:“醒了。”

白衣女子冷冷道:“认识我吗?”

花四七细细听她的声音:“或许应该认识。”

“我认识的花四七从不说或许应该。”白衣女子唇角牵起一道不带笑意的弧度。

地牢之内,阴森可怖,外面艳阳高照,里面却冷得刺骨。

白衣女子在只有她们两人之时,终于取下了幂篱。

“现在如何?认识了吗?”

那是一张布满刀痕剑痕的脸,五官被割得支离破碎,眼耳口鼻都有不同程度的削减,乍一看过去,她好像是个没有脸孔的怪物。

对一个人来说,本朝最残酷的刑罚也不过如此。如果在场的有其他人,那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害怕——这样严重的伤势,这样可怖的面容,究竟是怎么能活到今天的?

但花四七不觉得可怖,白衣女子摘掉幂篱让她看,她便仔细端详了白衣女子的脸、脖子、身形,直到脑海中某个晦暗的角落被骤然点亮。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十二姐姐。”

“不要叫我十二姐姐!”白衣女子愤然出手,一鞭子抽上了花四七的腰,她用了全力,好像要把这些年所受的疼痛、屈辱、愤恨统统讨回来,一下子就将花四七打得皮开肉绽。

鲜血很快浸润了花四七的衣物,寻常人根本受不住的一鞭子,对花四七来说不过是挠痒痒一般的家常便饭。

花四七只是看着她,好像根本不知疼痛为何物。

白衣女子正是当年与花四七同宿的女孩,十二。

她们已经快有四年未见了。

十二疤痕遍布的脸笑得猖狂:“你杀我那日,可想过有今天?”

花四七低声道:“未曾。”

“好,很好。用我的尸骨做你的垫脚石,花四七,你果真是一把好刀。好到毫无人性,好到不知感恩!你今日的地位,合该分我一半吧!”

鞭子声簌簌甩来,花四七身上很快便有七八道血痕。

直至这时,花四七才发现十二用的是她的鞭子,那条上好的软鞭第一次见血,竟然是自己主人的血。

还真是不吉利。

花四七想。

幸好她从来就与吉利二字无缘,倒是习惯了。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自己亲身体验过之后,就明白了这条鞭子造得有多么的好——实际意义上的鞭辟入里,还挺好用的。

十二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心中的火一下子烧得更旺,她又狠狠抽了几鞭发泄心中怒气之后冷冷道:“我知晓你天生缺失痛感,这样招待怕是与你而言不痛不痒。所以我将你吊了起来。你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花四七终于有了点反应:“十二姐姐,我们以前每日都是学这些的。”

十二想做的,无非就是折磨她,用尽各种法子。

但花四七也是真心实意的疑惑。

花家培养私兵众多,像十二和四七这样的好苗子,更是会被从小教授更多更黑暗的东西。

这世上的刑罚她们不仅见过,大部分甚至还亲自试过,只为有朝一日落入敌人之手不会暴露主家。

她们是暗卫更是死士,一生只为主家奉献。

十二说:“我知你知晓,但知晓与用在自己身上,是两回事。”

十二拿起刀,走过来一下子划过她的右手,血顿时汩汩而下。

“第一刀。”

花四七看着一点点蜿蜒下去的血迹,左手很快也凉了一瞬。

“第二刀。”

接下来是手臂、小腿……

直到浑身上下都是血痕,十二捧着她的脸,眼眶含泪:“即便是这样,我也舍不得让你再受伤。四七,你真是好狠的心,你总是懂得如何让我心软。上苍将你生得这般,又让你无情无义。你这样的人,得伤多少人的心啊……”

失血渐渐带来更浓重的眩晕感,花四七逐渐闭上了眼睛。

十二跪下来,抚着她的脑袋,轻声道:“四七,当年杀我,你可悔?”

花四七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见那张如修罗般可怖的脸庞,也用同样轻的声音回:“不悔。”

十二笑了,泪流得越发汹涌,滴滴都落在花四七的脸上,从温热到凉透只要须臾。

她说:“好,那来日我杀你的时候,也不悔。”

花四七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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