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风清视线扫过他们,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公交站,开玩笑,今天可是周一,她得去学校正式上班,哪有空在这听他们唧唧歪歪。
所以等着白风清走过来的邵以东两人眼睁睁看着白风清似乎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走到了站牌旁边,甚至走得快了点,跟避瘟神似的。
邵以东嘴角抽了抽,跟钟百思对视一眼,赶紧追过去。
公车这种东西,就是你等的那一趟永远不来,你不等的,一趟趟过。
距离不远,邵以东很快就走到身边,白风清没给他眼神,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虚的,随便听听就好了,不必当真。
“白小姐 ,我已经让人去做了亲子鉴定,夏满确实不是明深的孩子,不好意思上次是我误会了……”邵以东尽量语气好一点,说来多少有点尴尬,贸然猜测结果还猜错了,加上周六白风清说的那些话,让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白风清。
纵然如此,道歉的话还是要说的,误会这种事情对女性来说相当不礼貌,而且万一人家夫妻俩伉俪情深,他说的那些话就是给人家夫妻俩添堵。
白风清点点头:“嗯。”
看起来多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说的样子,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把邵以东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钟百思相较邵以东,显然更会应对这种情况,他绕到白风清另外一边,温柔地问:“白小姐,这次回来,你应该需要帮忙,不妨跟我们说一说,只是钱的问题,我们一定不吝啬。”
白风清听罢,嗤笑一声:“不是,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需要你们所谓的帮忙?我女儿上的是云城数一数二的幼儿园,你们查档案的时候都不查名下有多少资产吗?”
当然,白风清的财产肯定没法跟积累了好几辈人努力的豪门世家相比,可她手上的钱也不至于过得拮据。
如果她真的穷到这种需要别人资助的地步,又哪里轮得到钟百思说这话?
在萧秘书送来名片的时候她肯定迫不及待就答应了,毕竟苦谁都不能苦她女儿。
闻言,钟百思跟邵以东愣了一下,他们似乎下意识地又把白风清当八年前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孩子了。
忘记了她现在一个人就养着净柳小馆的VIP卡、可以随意在市中心任何一个高消费的餐馆茶厅随意耗上一天、还能送女儿上最好的幼儿园。
这些都是靠钱堆出来的,没有钱的话,只是送女儿上幼儿园,估计就能让白风清变得一穷二白。
邵以东皱着眉头想了下,问:“白小姐,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钱?”
曾经白风清离开云城时,听说陆明深已经被气得收回了所有送给白风清的东西,除了几张会员卡是白风清曾经自己亲手办的,陆明深没去动。
可以说除了这些烧钱之外没有任何用处的会员卡,白风清一分钱都没拿到,身无分文离开的年轻女孩儿,哪里能在短短几年内就积累出大量家底来?
白风清整理了一下裙子,看着缓缓驶来的公车,说:“不是我怎么突然这么有钱,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到底有多少钱,我十四岁开始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你们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公车刚好停在站牌前,白风清直接走上去,掏出卡刷了下,司机师傅大声问愣在原地的邵以东两人要不要上车,见他们不上,公车立马关上车门,飞一样冲了出去。
已经在窗边坐下的白风清,用余光轻轻看着两人,等一个发展的转机。
公交车离开后许久,邵以东才回过神来:“我们好像被她鄙视了。”
钟百思摸摸下巴:“可是她说的也没错啊,我们十四岁的时候……还在上各种课程吧?”
优秀继承人永远是用钱堆出来的,资质好的孩子,用钱堆出知识、见识、眼界、教养,成年之前是学习知识最好的时间,他们在那个年纪,过得无忧无虑,根本不用考虑养活自己的问题。
因为家中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不用争也不用费劲地为了活着拼尽全力。
这么一对比,白风清活得比他们强太多了,小小年纪,成绩永远第一,还能一边打工一边对所有人演戏,假装成另外一个人同白家虚与委蛇,简直多智近妖。
邵以东同样想到这些,所以他才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沉默一会儿:“我就不该来这趟。”
两人郁闷地去净柳小馆准备工作,邵以东家中是政治背景,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已经走到高位,他本来也该去情报部门工作的,奈何那边管得太严,他就自己辞职了,现在靠投资养活自己。
钟百思家则是做实业的,民国时期就举家出国,金融危机后才慢慢转了一部分产业回国,现在亚洲地区的产业都是钟百思在管,换言之,他比邵以东要忙,能陪着去见一趟白风清还是因为没到上班时间,见完他就要去忙了。
回到净柳小馆,钟百思先去自己的办公室工作,邵以原本爱去湖上办公,今天过于郁闷,难得去一趟快生灰的办公室,自己闷了一小时,接着让人去把白风清之前八年的资料都找出来。
看白风清厌恶他们的样子,应该不会回来才对,可她还是回来了,怎么想都奇奇怪怪。
邵以东甚至想,如果白风清是喜欢陆明深的,回来想用点手段跟陆明深重归旧好,那他其实没必要拦着。
说到底,这么多年了,陆明深还忘不掉温书宁,如果真的有个什么人能被他接受,是白风清倒也好过其他背后牵扯了各种各样关系的联姻对象。
至少,白风清背后不会有白家,只是多了个女儿而已,多养个孩子也没什么不是吗?
邵以东这边调资料很快,他曾经在情报部门工作过,过去的关系不会因为他离开就不能蹭了,他离开只是嫌弃部门规矩多,很多消息他要是能拿到,也还是会提供给国家。
现在的个人档案都会留存一份在数据库里,不用跟以前似的要把纸质档案送来。
白风清的档案很快打包发送到邵以东的邮箱里,他特地趁中午找来钟百思一块看,其他人都在上班,这个时间不会在净柳小馆,只有钟百思有空陪他八卦。
档案里记录的都是白风清简单的人生轨迹。
出生时父不详,她甚至没有上母亲的户口,毕竟她母亲都是被人保养的情妇,有房子有钱没户口,后来被接到白家也没能入户白家,而是落户在白风清父亲的一个房子上。
父不详的时期一直到母亲被父亲接到白家,他们结婚了,白风清终于有了身份,户口问题没人提过,她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上学。
十四岁快中考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没有户口的人,能上学全靠父亲的关系,实际上她自己的档案是有问题的。
中考的时候白风清的班主任偷偷给她弄了个暂住户口,落户在学校里,用单亲家庭的借口给她办了个不太正规的手续,不过这好歹让她可以参加中考了。
结果刚考完,父亲母亲就结婚了,她之前的偷偷摸摸跟努力都成了笑话。
终于有了父母亲,可高中的户口地址依旧跟白家无关,高中户口地址那一栏写的是一所中学,而且不是白风清念的市中。
邵以东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所名字奇怪的中学是个私立中学,很久之前就倒闭了,倒闭的原因大概就是师资不好、资金无法回笼,撑不下去只能选择宣布破产倒闭。
“这个户口是白家给她安排的吗?”钟百思指着户口地址问,他那个时候已经出国,对白家的这些事情都不了解。
如果白风清的户口是被白家安排的,那可真是明摆着要侮辱她,所谓的户口,连个房子都不算,是个谁都能挂靠的公共单位。
邵以东皱着眉头想了下,摇头:“不应该是,她母亲当时的户口落在了白家大少的市中心一处房子里,白风清作为他的女儿,办了母亲的,没必要不给女儿办啊。”
户口在这样一个地方相当奇怪,邵以东直接给公安局的朋友打电话,让他查一下这段资料,看看是谁办的。
对方同意后手机话筒里传来一阵键盘声,接着说:“是当事人过来亲自办的,就是白风清,她说自己的户口有问题,无法报名高考,希望改到学区去,加上又是个单亲的小孩儿,我们看她可怜,就给她办了。”
“这不合规矩吧?”邵以东知道户口现在是最难办的,但凡往前二十年,白风清这个操作还算可行,十来年前这么干,完全就是嫌自己的工作太安稳。
“没有关系换户口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她找了那所中学的地皮归属人,而且有亲眷证明,是亲属的话完全可以转移户口的哦。”对方解释了一下。
不同地方不同时期的政策都不一样,最严的时期,就算是过户到亲属家也很麻烦,不知道是白风清幸运还是她刚好算准了时间,她办完户口后一年,政策收紧,不给这么转户口了,直到四年后,云城政策放宽,又重新可以用亲属关系转换户口地址。
听完对方的解释,邵以东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难以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能为自己打算至此。
好半晌,邵以东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她跟地皮归属人的亲属证明里,写他们是什么关系?”
“表姑侄,”对方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这个关系有点远了,不应该能过户的,但那一年政策挺宽松的,有证明就给过了。”
这么远的关系当年甚至没法在户口本上打印出来,只记录了白风清从某某地方过户到某某地方,所以档案里没有更详细的记录。
历史政策遗留问题也没法改,档案有多少记录后面就只能写多少出来。
邵以东谢过朋友,挂断电话后跟钟百思简单复述一遍,说完忍不住感慨:“就这人,十四五岁,八百个心眼子,成精了这是。”
谁十几岁的时候甚至连自己户口想办法弄好啊?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连身份证都没有,去办理的时候说不定还得父母全程陪伴,可白风清,就已经在想怎么利用这段时期断绝跟白家的联系。
钟百思静静看了会儿档案,说:“其实你周六回来说她恨白家的话,我是不太信的,现在看来,她不恨白家才奇怪。”
“这么一说……”邵以东对白风清恨白家的事不太有实感,毕竟曾经白风清有多跪舔白家他们有目共睹,不可能一句否定他就完全不怀疑了。
现在看到这档案,才有那种咬牙筹谋多年只为离开的真实感。
十四五岁啊,其他女孩子这个年岁连自己的生理问题都还不太搞得懂的时候,有的人已经为人生谋划一切。
这个户口给白风清提供了很多便利,与白家无关的户口,让她高中与白家唯一的联系就是自己偶尔回一趟白家炫耀成绩。
白家不关心她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她也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实施离开的计划。
高中三年,白风清的户口都在那所中学里,她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那个月,她自己又办了一次转移户口——她把户口转到大学里去了。
这个政策是国家给大学生的便利,转移后她这下子真跟云城没什么关系了。
三年大学,提前毕业,回到云城,这一段档案里记录的只是她进出城市,具体还有什么操作是不会记下来的。
之后她的档案大概有四年的空白,离开云城的四年里,没人知道白风清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户口等档案都是没变的,可就是没有别的轨迹。
再出现记录,是白风清二十五岁,她到首都买了一套房子,户口上忽然多了个女儿,父不详。
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白风清考上了国内一流大学的计算机研究生,毕业前跟云城大学接触,去年年底,云城大学跟白风清对接完毕,正式聘请白风清任教。
一切看起来这般顺理成章,看起来就像是白风清出走云城的前几年遇人不淑,有了个女儿,好不容易走出伤痛,奋发图强捡起自己的专业,不仅改变了人生,还拥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档案就这么多,跟前半部分十分详尽的内容相比,后半部分简直跟鬼撵一样,简略到怀疑其中是不是漏掉很多页的程度。
邵以东看着最后一页沉默一会儿,问钟百思:“老钟,你怎么看?”
“这么干净的档案,中间她消失的四年多时间里,总不能完全不用自己的证件,要么,她这四年里用的是别的身份,要么,有人帮她把痕迹抹干净了。”钟百思毫不犹豫地说。
“难道……”邵以东震惊地捂住嘴巴,“她不会是遇人不淑,对方见她怀孕就把她丢了,然后不得已重新站起来吧?”
钟百思看傻子一样看着邵以东:“东子,你动动脑子,白风清那个智商,就是恋爱了,也只有对方被利用的份,履历这么干净,说不定是她自己要求。”
再次忘记白风清脑子多好的邵以东猛地一拍脑子:“啊对,所以她手头才那么有钱,看来是我们白担心了,她回来,可能也是为了躲……前男友吧?”
鉴于不知道夏满父亲是谁,只能按前男友算。
至于白风清忽然跟温书宁变得很像,其实真说起来,只有外在是像的,比如说仪态喜好这些,实际上她说话那股子语气,跟曾经的白风清不像,跟温书宁也不是很像。
唯独骨子里的那种自尊温和跟温书宁几乎一样,可从另外一个方面说,她跟温书宁本就是表亲,虽说比较远吧,相似倒也正常。
钟百思没有接邵以东的话,他重新看了一遍档案,忽然问:“白风清女儿的档案呢?你没要吗?”
“没要,怎么了吗?她不是明深的女儿,我就没管了。”邵以东不解。
“小孩子都有出生证明,白风清失踪的四年里没有记录,总不能她女儿也没有吧?”钟百思想,光靠档案来猜测其中没有的东西是很不靠谱的。
猜错夏满父亲的事就是前车之鉴,只有实打实的官方档案比较靠谱。
邵以东不作他想,既然钟百思想看,他就去找朋友多要了一份来,小孩子的档案都比较短,对方这次直接发了两张图片来。
档案里记录着夏满最开始是在一个相当偏僻的乡村卫生院出生,有个简陋的出生证明,之后的档案就是在首都一所普通幼儿园入学,今年春季转到云城的幼儿园。
简单到看不出多余的信息,而且出生证明的位置太偏僻了,电子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地方,更别说去要治疗记录了。
邵以东跟钟百思面面相觑,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偏偏说不上来。
查到这里两人已经不知道还要查什么了,因为白风清的一切看起来都过于正常,主要是……没有看出一丝她想跟陆明深有关系的信息。
要是人家就想自己好好带女儿过生活,他们在背后乱搞事,说不定白风清逆反劲上来,还真去勾搭陆明深就坏事了。
“我忽然觉得白风清对明深真没啥兴趣,不然就算了吧?”邵以东挠挠头,他觉得白风清应该是真不想同他们有牵扯。
钟百思沉吟一会儿:“其实……我们还可以试一下啊,如果她真的无动于衷,就证明她回来的目标不是明深,那跟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怕有人利用陆明深对温书宁的在意让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要是白风清的目的不在陆明深身上,他们才不在乎白风清是谁。
邵以东犹豫了一下,先问钟百思想怎么试。
“她把自己档案都清空了四年,证明她是很在意那四年的,不如,就拿她前男友做文章。”钟百思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眼里都是准备看好戏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