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三)
沈暮搬去了江一鸣住所。
她给自己重整了一下时间表,工作雷厉风行依旧,只是多了一个回家扮演弱智宝宝的项目。江一鸣起初还被她的乖顺劲迷得不行,没几天就发现原来对方是装的,心头一梗,又不理她了。
“欲擒故纵不行,讨巧卖乖不行,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天凉王破,巧取豪夺吗?”
第二次从牛郎堆里抓到某个纸醉金迷的女人,江一鸣还没来得及发飙,对方竟然就开始倒打一耙!沈暮对着脸色铁青的男人,摸着下巴沉吟道:“也不是不行吧……”
他气极反笑,指着座位上那堆花枝招展的小妖精:“别和我说,你跑来这里和他们卿卿我我,也是为了讨我欢心?”
“嗯。”
“……”
江一鸣脸上那点假笑也维持不了了,冷嗤一声,甩门离去。他真是犯了贱才会喜欢上这个女人,把自己的感情送到对方脚下踩!
沈暮一脸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吃完手里的水果,回了江一鸣的公寓。她按了一下门铃,没有回应,没有犹豫的,继续按,一直到第七次,紧闭的门板才倏然打开。
江一鸣拦在门口,眉目间满是阴鸷,语气却是复杂到接近受伤的无力:“沈暮,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你这样给几棒子扔颗枣……换着花样的,费劲手段地折磨我,很好玩吗?”
沈暮一愣:“我没玩啊。”
说着又满脸无辜道:“我是真的以为你喜欢,才搞这些的!”
江一鸣忽然没由来的心累,他垂了眼,扯了扯唇:“随你吧,以后你爱怎么搞怎么搞,我再也不要……”
“明明是你一直在幻想和捏造我结婚的事实。”沈暮脸色陡然一沉,用比他刚刚还要愤怒的语气打断他。
江一鸣怔了下,胸口忽然被淡粉色的指甲狠狠戳了戳,沈暮冷笑道:“给你澄清和纠正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信我!还要把我们的关系打成偷情出轨这种背德的肮脏关系!我看你绿帽癌晚期了,没得治了,只好退一步,给你安排几顶风格各异的绿帽戴戴,满足你的x癖,你倒好,不领情就算了,还有脸给我生气甩脸子!”
江一鸣:“……”
沈暮没发觉对方的诡异脸色,只自顾自地继续控诉:“我白天忙的要死,晚上还要花费心力去照顾你的爱好和情绪,结果却换来你无端的指责和否认!你说的对,我确实不爱你,只是在单方面地自作多情罢了!”
江一鸣嘴唇翕动:“你……沈暮!”他神色微变,一把抓住转身欲走的女人,沈暮挣了几下,毫无作用,绷着下颌道:“你不是想我走吗?放手啊?”
江一鸣手指微紧,盯着她的眼睛,试探着问:“你……还记得苏寒吗?”
牛头不对马嘴的,沈暮莫名其妙斜他一眼,看来是完全不记得了,他顿了顿,又抿着唇,轻声道:“那沈曦和沈言呢?”
沈暮眉头一皱:“你想找人的话,我建议你去公安局,现在,给我松手!”
江一鸣默了默,放开了她的手腕:“抱歉……”
消失的苏寒、沈言、沈曦,还有他手上的戒指……这个世界发生了超乎常人认识的事件,而且好像只有他一人记得改变前的一切……他抬手扶额,表情一言难尽:“我没有绿帽癖,假设这些,也只是……怕你去找别人。”
既然无法解释,那只能改成另一种借口。
沈暮扫了他一眼,偏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江一鸣没听清,往她靠近了些,冷不防衣领被对方一把揪住。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接近你吗?”
门合上,重叠的人影在玄关处分开了一瞬,然后灯亮了。
沈暮把包随手一扔,平铺直叙道:“因为你和我曾经的初恋长得很像。”
江一鸣眼皮跳了跳:“……初恋?”
没了前夫,又蹦出来一个白月光初恋是吧?
沈暮转头看他,笑嘻嘻道:“对啊,是我高中的同桌,算了算,已经被车撞死很多年了。”
他愣住了,观察着她的表情,困惑道:“他死了,你很开心?”
“老开心了,恨不得开车的是我。”
“……”
江一鸣一脸懵逼:“不是初恋吗?”
“都说了是曾经。”
这什么剧本,初恋爱上仇人?
“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沈暮摇了摇头,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瓮声瓮气道:“都过去了。”
她不想提,他当然不会强迫他,只是……
“所以你在拿我当替身?”江一鸣拧眉,侧首望她:“就那个江寒蝉?”
沈暮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怔,随即低笑出声:“一开始确实有这个打算的,毕竟那个煞笔给我造成了点心理阴影,本来想借着你克服一下,不过接触多了,我就发现你俩除了这张相似的脸,性格上完全没有共同点。”
她抬手轻抚他的脸颊,下颌微抬,眸光似水:“你比他温柔,热情,主动,并且处处尊重我,对我千依百顺,最重要的是他又冷又闷,只会给我看死人脸,但你不一样……”
江一鸣心神微宕,在对方直白的夸赞里,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想去回应她。
“你废话超级多的。”
“……”
他动作猛顿,脸黑黑地捏住她的脸,咬牙道:“哦,那可真是抱歉呢!”
沈暮眨了眨眼:“我都这么坦诚了,你还生气吗?”
江一鸣眸光微闪,推开她,沉默地往里走。
沈暮挑了挑眉,抱着手,背靠着墙,对着某人闷闷不乐的背影,朗声道:“如果你在意的是今晚那些男人,那大可不必,和上次一样,本来就是我特意安排给你看的演员。”
江一鸣身形定了定,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之前给你下药的那个也是?”
“当然。”
“……”
沈暮眉眼弯了弯,踢掉高跟鞋,朝某个板着脸,大步流星走过来的男人张开双臂,在猛然袭来的类似于惩罚的咬噬中搂住了对方的腰背。
这次和好后,江一鸣终于想起了嘴巴除了吃饭以外另一个重要作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之前那个关于绿帽癖的误会和沈暮坦诚布公一下。
沈暮听完,震怒:“先不说我根本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就算我真的结婚了,哪怕只是没有感情基础的联姻,以我根正苗红的出生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熏陶,你觉得我会是那种朝三暮四,道德败坏,毫无底线,毫无责任,毫无契约精神的坏女人吗?”
“你是啊。”
“……”
江一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又预感不妙,果然,就见沈暮忽然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唇,抬脚把他踹下了床。
“滚出去!”
屁股坠地,江一鸣嗷了一声,随即一个枕头砸到了他脸上,他伸手接住,将它摆回去,接着高举双手,放软语气:“我刚刚其实开玩笑的,哈哈哈,开玩笑的……”
沈暮阴嗖嗖地瞥了他一眼,翻了个身,江一鸣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躺了回去。
“暮暮?”
他从背后贴上去,用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人圈进自己怀里,沈暮反手撇开某人搁在她颈窝的脑袋,操起了阴阳怪气的老本行。
“江医生,请自重。”
江一鸣愣了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低低笑了声,黏黏糊糊地把头搭了过去,蹭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温热的呼吸既轻且柔,一阵阵地拂在敏感的那一点,化作钻心的痒意,沈暮不堪其扰,索性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眼神嫌弃:“睡个觉也这么啰哩叭嗦?”
江一鸣一脸委屈:“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最近一段日子,除掉工作,吃饭,睡觉,冷战,两人几乎都没有正常相处与交流的空间。
沈暮扬眉:“那你说。”
江一鸣唇边曳出一丝笑意,目光柔和:“我……”
他刚蹦了一个字就卡住了,原本很是放松的身体也变成了一座雕塑,僵硬得不行。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掌心贴着他绷紧的腹肌放肆地吃豆腐,沈暮脸上平平淡淡,说话一本正经。
这点火手法老辣的,江一鸣隐忍地闷哼出声,耳廓飞快地漫上了一层薄红,他没去管那双越来越过分的手,只是挨过去,与她额头相抵,时不时地蹭一下她的唇角。
“不说了吗?”
“嗯……”
沈暮把手收回来:“既然这样,那睡觉吧。”
停在不上不下状态的江一鸣:“……”
沈暮拍了拍他堆满不可置信的脸,微微一笑道:“江医生,晚安。”
灯灭了,某人混乱的大脑终于清明了。
真是太恶劣了……竟然又捉弄他!
江一鸣对着身边黑色的轮廓磨了磨牙,身心蠢蠢欲动着,正准备来个恶狼扑食,就听对方忽地开口道了一句。
“这周五是你的生日。”
他怔了一下:“生日?”
沈暮:“你忘了吗?”
江一鸣:“呃,好像是的……”
沈暮闭着眼,声音在黑暗中轻飘飘的,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给你准备了一个超大的惊喜,希望你会喜欢。”
江一鸣被勾起了好奇心,但想到是对方精心准备的,还是把涌上来的求知欲都给压了下去。
“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他将人揽进怀里,下巴点在她的发顶,于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中,缓缓垂下眼睫。
“晚安。”
**
“这是什么情况?”陈于风一上午就盯着她的左手看了,出了会议室就暗戳戳地跟上来。
“很明显啊。”沈暮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转了转,唇角微翘道:“结婚了呗。”
陈于风下巴都要惊掉了:“说好的为了事业封心锁爱,孤寡得连个心动对象都没有呢?”
“确实没有。”
“那你……”
沈暮拿文件夹拍了下他胸口:“工作时间,少谈私事。”
陈于风撇了撇嘴,识趣地换了个话题,以她这态度,估计是不打算公开了,本来他还想问问是哪个男人呢。
“你把这个传下去,到时候……哦,对了,这周五的发布会,你替我出席吧。”沈暮点开文件夹,头也不抬地吩咐。
陈于风一脸诧异:“周五你要干嘛?”
“有很重要的事。”
沈暮以手支颌,盯着电脑屏幕里一张张掠过去的图片,半眯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温柔又甜蜜的笑。
“准备了那么久,也该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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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鸣中午吃饭的时候,微信提示收到了一条消息,点开一看差点把饭喷出来了。
旁边的同事被他吓一跳:“江医生,你怎么了?”
江一鸣连忙把手机收了,红着耳朵,摆手道:“没……咳咳,就是不小心呛到了!”
他低着头,故作镇定地把剩下的午饭飞速解决完,然后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前两天,沈暮突然又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江一鸣当时就随口回了一个“你”。
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谁知沈暮竟然点了点头,而且还很认真地和他谈起了如何把她包装成礼物的过程。
她那天选的是什么来着……
江一鸣抖着手,拿出手机,将刚刚收到的那张照片重新点开,复古的高腰旗袍,堪堪包臀的长度,背部是交叉绑带的设计,嗯……镂空透视款……
女人将披散的蜷发拨到前头,半跪在床上,侧着脸,背对着镜头微笑,双手向后抓着绑带的两端,做了个拆的动作。
下面配了几个字:亲爱的,生日快乐。
江一鸣:“……”
扫了眼时间,他深吸了口气,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清干净,端正态度,一脸严肃地把界面退了出去。对方却铁了心要撩拨他,每隔一个小时就给他发一张,姿势怎么性感怎么来,身上布料也是越来越少得离谱了,江一鸣憋着火,磨到工作结束,直接掐点回了家。
“沈暮,你完了!”这是他进门的第一句,可惜没得到任何回应。
客厅空寂异常,窗帘拉着,光线昏暗,他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一边解领带,一边左顾右盼。
“暮暮?”
有生日歌的调调从餐厅的方向传过来,隐隐约约的,不太分明,但能认清是沈暮的声音,只是音色很奇怪,像是将人的脑袋闷在了一个套子里。
江一鸣脚步一转,歌声却在他进入餐厅时,忽然断了。长方的原木餐桌上铺了崭新的碎花餐布,上面摆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修剪过的风信子散乱地摊着,旁边是12寸的三层大蛋糕,花边只裱了一半;半开放式的厨房一览无余,灯亮着,火开着,砂锅里似乎在烹煮大骨汤,咕噜噜的响,到处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肉味。
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在进行时,仿佛女主人只是因为中途有急事,突然离开了。
“奇怪,人去哪了?”
江一鸣把火关了,打开锅子看了眼,然后立马被高温水汽带出来的诡异腥味熏了一脸。
“这什么东西!”他飞快将盖子合上,表情扭曲地干呕了一下,嘴上不由吐槽起来:“还说自己会做饭,连基本的去腥都不会,真是的……”
“暮暮!”
他转去了卧室,发现那条情趣旗袍正挂在衣帽间的穿衣镜前,配套的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
原来是在洗澡啊……
他伸手敲了敲门,下一瞬,沈暮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
“亲爱的,生日快乐。”
江一鸣捏着那条旗袍,挑了挑眉,戏谑道:“不是说要送我礼物吗?怎么自己就拆了?”
话音刚落,水声停了。
白茫茫的雾气从打开的门缝里涌出来。
沈暮探出了个脑袋,湿漉漉的发被她抓到了脑后,露出不施粉黛却明艳四射的五官。江一鸣盯着那张脸,微微拧起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好像又多了一丝莫名的青涩……
青涩?
江一鸣愣了下,然后噗嗤一声。
沈暮向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将衣服递给她,见他扶额低笑,不解地歪了下脑袋:“你笑什么?”
江一鸣摇了摇头,反手握住她的手,自己跟着挤了进去。
“我帮你吧。”
沈暮被他逼到了洗手台,忍不住仰起头,抱住了对方的脖颈,气息微喘道:“不想拆礼物了吗?”
“不了,比起包装,我更喜欢礼物本身。”江一鸣埋首在她颈侧,手绕在她背后,指尖沉溺地在光裸细腻的皮肤上探索,而后忽地顿住。
“你身体怎么那么冰,很冷吗?”
沈暮嗯了一声,然后用腿勾住了他的腰,轻轻磨蹭,泫然欲泣道:“江医生,我是不是生病了?需要打针吗?”
江一鸣:“……”
在引火自焚方面,沈暮向来是专业的。
洗手液,卸妆水,沐浴露,乒呤乓啷的掉了一地,不着一物的女人被高大的男人抱上台子,几乎压在了镜面上,不过场面只失控了一会儿,江一鸣就清醒了。
“你脖子怎么回事?”
凹凸不平的触感,他不记得她脖子上还有疮疤之类的东西,刚想仔细看看,身体却被猛推了一把。
“把灯关了!”沈暮捂着脖子,跳下台子,语气和神色一样,冷得吓人。
江一鸣被这大变脸搞得满头雾水,而且对方看他的眼神太奇怪了,形容不出来什么感觉,但肯定与和善搭不上边。
“……暮暮,你怎么了?”
沈暮表情一凝,背过身去。
“暮暮?”
江一鸣犹豫了一下,缓缓向她靠近,双手扶着她的肩,轻声细语地询问。
“是我刚刚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是我的问题。”
沈暮回过神来,打开水龙头,把洗手盆里那些残留的混着海藻的淤泥冲洗掉,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是一双死气沉沉的暗淡眼眸。
“一鸣,把灯关了好不好?”
她盯着镜子,隔朦胧的水雾望着里面的一男一女,半晌,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光,刺得我眼睛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