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先生,有了这城防图,可就抓住了北梁的命脉。”
淳于晦接下来的话却让周子蒙大惊失色。
“这城防图就是我画的,你觉得它对于我而言,可有半分价值。”
“怎……怎么会?”
“拿去骗你主公的东西,没想到被你当个免死金牌一样又送到我跟前来。”
这话不知让淳于晦想到什么,他抿嘴一笑,“似你这般蠢笨的人,这世上倒也不多了,这样吧,我给你指条生路如何?”
周子蒙稳了稳心神,对淳于晦已然又敬又怕,他俯首贴在地上,“先生请说。”
“回黍州去,将你主公的头割下来,开城献降,如此我便在张武那里保你一命。”
这哪里是生路,分明是黄泉路。
周子蒙即便侥幸真能活下来,也会背上背信弃义的万世骂名。
虽说他带着这队人马临阵脱逃来清河郡求生路,已然是背叛了主公,可杀人献降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不会还想着保全名声吧?周子蒙,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既然要选择苟全性命,那这见利忘义的小人骂名就得担着。”
淳于晦语气轻松,可这一字一句却能扎得人心口吐血。
过了片刻,周子蒙似乎下定了决心。
“在下知道了,必如先生所愿。”
说完此话,周子蒙便带着仅剩的一个手下上马,沿着来路消失在了夜色中。
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李柔嘉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可还没等她那口气出来,门便被人拉开,淳于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张玉菩萨一样的脸在烛火中晦暗不明,一半是佛,一半像魔。
“是你?”淳于晦轻轻说了这么两个字。
李柔嘉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中含义,便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她醒来时,入目是雕栏画栋,锦纱帷幔。
一股淡淡的熏香扑入鼻中,叫人心不觉安定下来。
“嘉娘子,你醒了?”一个穿着翠绿色绸缎纱裙的少女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见她眼中迷茫,翠衣少女笑着解释道,“嘉娘子,这里是淳于府上,那些叛军已经被三公子给剿灭了。”
李柔嘉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我娘呢?”
少女被她抓得生疼,也不抱怨,“李夫人也被一道救回来了,现下正在王夫人的院子里说话呢。”
听到沈青容没事,李柔嘉总算松了口气。
“嘉娘子,你用完了药,再歇一歇,一会儿李夫人便会回来了。”
“嗯,谢谢啊,”李柔嘉有些不好意思。
“嘉娘子不必客气,换我绿漪便好。”
听这名字,少女应当是在淳于府上伺候的丫鬟。
这的确是淳于府的做派,一个丫鬟也养得跟姑娘一样,举止之间比她这个武将之女还更有涵养。
用完药,沈青容果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劫后重生,母女俩说了会儿体己话。
“……这次多亏了三公子及时赶到,不然你我母女二人的性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待晚些时候,你可得同我一道去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还有淳于太夫人,我们也该去拜会一下,这淳于府家大业大规矩多,你可得收敛一些,不能再像在家里那般懒散做派了。”
沈青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自然知道女孩该怎么样,可这几年在漠城,李良纵着,李柔嘉的性子跟个男孩一样,这如今到了淳于家,看到府上那些小姐一个个知书识礼的,沈青容这颗心便揪了起来。
李柔嘉已经十四了,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这等到了说亲的年纪,还不知该怎么办。
便是不为了说亲,她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被人看不起,尤其是在长安,那些后宅夫人的嘴可比刀子还毒。
淳于府人多,一般都是在各自院中用膳,沈青容自然是要带着李柔嘉去王氏院中用饭。
王氏是淳于府的大房嫡妻,虽然夫君走得早,但几个儿子都成器,不是在北梁各地做官,便是开学讲经,在士林中颇有名气。
可儿女们皆不在膝下,独留几个儿媳妇和孙儿孙女,难免有些孤寂,是以她虽然不大看得起沈青容这个穷酸侄女,但也乐得听她说几句奉承话。
沈青容刚到院中,便听到王氏说,“正要差人去叫你呢,今儿不在我屋里吃,老太夫人说了,让你带上嘉姐去她屋里……哟,这便是嘉姐吧。”
王氏凑到前来,仔细端详李柔嘉。
这王氏保养得好,四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也跟三十多岁差不多,上辈子李柔嘉和她打过交道,虽然嘴巴毒了些,心眼小了些,但也不算是个坏人。
沈青容做了淳于令的妾室后,这府里人人看不起她,王氏还替她说过几次话。
“见过姨姥姥,”不待沈青容吩咐,李柔嘉便乖觉地行了个礼。
这长得漂亮的姑娘谁都喜欢,王氏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顺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这嘉姐生的好看,这玉佩就当姨姥姥给你的见面礼,改明儿等府上的姑娘做衣服时,你也把尺寸报了去。”
沈青容微微皱眉,刚想推辞,李柔嘉便嘴甜道,“多谢姨姥姥,姨姥姥不仅长得好看,心也善。”
“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沈青容轻轻斥责了她一句,哪有晚辈夸赞长辈的。
没想到王氏非但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听说这嘉丫头在军营里养大,性子散漫,她说的话自然是真心话。
几人有说有笑迈进了太夫人的院子,老太夫人也是个喜欢热闹的,听见王氏几人的笑声,眯着眼道,“这是在聊什么呢,这般好笑?”
“见过老太夫人,”几个媳妇姑娘行礼道,李柔嘉和沈青容也跟着一道。
“听嘉姐说她在军营的趣事呢,”王氏的儿媳妇秦氏上前说道,“正听见她说漠城的冬天冰封雪飘,那些笨熊还跑到军营里来讨吃的呢。”
“哟,这就是嘉姐和容娘子吧。”老太夫人直接唤她们闺名,可见是认下这门亲戚了。
李柔嘉和沈青容自是又上前行了一道礼。
老太夫人显然是准备好了,身边的大丫头上前一人送了个妆奁盒子,以做见面礼。
见了礼,絮过话,便是用膳。
沈青容原先还担心李柔嘉出错惹人笑话,没想到她举止娴静,竟然没出半点差错。
虽然这些礼节她事先已经嘱咐过了,只是真没想到李柔嘉这小脑袋能记得这般清楚。
难不成她之前看走了眼,她这女儿还真是个大家闺秀的料?
老太夫人之前瞧这个嘉姐相貌秀丽便有了几分喜欢,此刻又见她举止有度,更是暗自点头,这沈青容不愧是出自书香门第,在漠城那种地方也能将女儿教成这般,可见是个知书达理的。
用过了饭,几个媳妇姑娘散去,老太夫人又单独留下王氏和沈青容母女俩叙话。
李柔嘉上辈子想尽了法子讨好太夫人,自然知道她爱听什么,便专挑些天真烂漫又不粗俗的话同太夫人说,果然把她逗得心情大好。
“太夫人,初霁郎君回来了。”大丫头挑开门帘,淳于晦快步走了进来。
“太祖母,”他含笑唤道。
“欸,”见到这个乖重孙,太夫人便是眉开眼笑,“这么晚了,你忙完自己的事就去松山苑歇着吧,怎么还到我这儿来了。”
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太夫人心里可巴不得时时刻刻见到这个重孙才好呢。
“初霁时刻记挂着太祖母呢,最是有孝心的。”王氏含笑道。
淳于晦祖父在长安城可是太师,便是天子也得听他的意见,因此在淳于氏这二房才是话事人,淳于晦这颗明珠自然全家人都得捧着。
“见过堂大伯母。”淳于晦点头行礼。
转而将目光落到李柔嘉身上。
“阿祺,这就是你前日里救回来的李夫人和嘉娘子,你们还没正式见过礼吧。”
“见过李夫人,见过嘉娘子。”
沈青容赶紧上前行礼,“……前日若不是三公子出手相救,我母女俩怕是得命丧歹人之手,这救命之恩,我们母女俩……”
“欸,别说你们还带着亲戚关系,便是一般人,我家阿祺也是会出手相助的,这点小事莫要挂在心上。”老太夫人乐呵呵地说。
李柔嘉偷偷瞧了一眼,那看着高洁如山间明月的少年,不由想起那日在门板后听到的话,他当真是个善心人吗?
上辈子,她看他,一直是雾里看花,贪恋他的才貌家世,可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当真了解吗?
李柔嘉心中惴惴,不妨他一眼扫过来,那双冷泉似的双眸让她浑身一激灵,赶紧低下头去。
出了老太夫人的院子,二人走了没多久,忽听一丫鬟喊道,“夫人姑娘请留步。”
李柔嘉回头,是一个提着灯笼的茜衣女子,容貌淡雅。
这是淳于晦身边的大丫鬟,好像叫什么绛尘。
“李夫人,”她屈膝行了一礼,“我家公子有话单独想同嘉娘子说几句。”
沈青容往一旁看去,果见院中亭子里站了个长身玉立的人影。
李柔嘉拉着沈青容的袖子,莫名有些心慌。
可这淳于晦大大方方来要人,沈青容也不好说什么,何况人家刚刚救了自己母女俩的命。
“阿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沈青容拍了拍她的肩。
李柔嘉无法,只好慢吞吞地走到了亭子里,回头看,沈青容和那个降尘站在远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好像很怕我?”淳于晦开口道。
李柔嘉咽了咽唾沫,“初霁表哥说的哪里话,你救了我和阿娘,我感激表哥还来不及。”
淳于晦清浅一笑,“你这声‘表哥’喊得倒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