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回到自己的房间,暗卫的消息已经送到。
淳于晦匆匆一览,和他想的没差,这韩秀果然有事瞒着他们,分别当天便又原路折返回了长安。
刘珩已经平安无事,他又回去做什么?
韩秀此人,淳于晦上辈子和他共事许久,自问很是了解,他一生重权重利,是个还算坦荡的真小人。
性情虽然狡诈,但脑子还是有的,极善权谋,行军打仗更是一把好手,不然也不会短短几年就当上了北梁的大将军。
此时此刻,有什么事情能值得他冒性命危险也要回长安一趟呢。
刘珩的伤势养了两日之后便没有大碍,淳于晦一行继续向南齐出发,这一趟不仅是送刘珩回去,淳于晦还有其他事情要谋划。
韩秀传了信过来,说是自己从另一条路回南齐,不同他们一道了,免得打眼。
上官虎贲只当他是怕被连累,骂骂咧咧了两句。
淳于晦却直觉没这么简单,韩秀背地里到底在干嘛。
“去叫人探查一下,最近长安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他吩咐半月道。
“是。”
到了沈青容的头七,李柔嘉终于能接受她离世的事实。
灵堂里,她穿着一身孝服,脸色比漫天的缟素还要惨白。
这些天,她流了太多眼泪,双眼又红又肿,已经哭不出声音。
李良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尚且可以躲在灵堂,可李良却还得打起精神,他不仅要撑起这个家还要处理军中事务。
“阿年别难过了,姑姑在天之灵,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如此伤心。”沈梦娇小声安慰她。
这些天李家乱成一锅粥,多亏了沈府帮忙,这才能风风光光料理沈青容的后事。
“都怪我,”李柔嘉轻声说,她的嗓音由于连日的哭嚎已经喑哑,“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多留一晚,阿娘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
这样的话沈梦娇已经听她说了好几遍,她轻轻搂住李柔嘉的肩膀,“不怪你,这件事情谁也想不到,要怪就怪那些挨千刀的山匪流寇。”
李柔嘉靠在沈梦娇的怀里,望着笨重的棺材,只觉得造化弄人,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摆脱如同上辈子那般悲惨的宿命。
“阿年,你振作些,虽然姑姑去了,可是佑哥还小,长姐如母,你日后可还得帮着照顾他。”
李佑也换上了孝服,他刚学会走路,走得还不稳,被奶嬷嬷抱着跪在灵堂里,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很新奇,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柔嘉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是啊,佑哥还这么小,阿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了吧,她得振作起来,她要帮阿娘好好照顾他。
李家的祖坟在黍州,此刻路上战乱,也不好扶灵柩回去,便将她葬在了长安的沈家祖坟里。
也算落叶归根。
李柔嘉每日里除了料理家事,便是照顾佑哥,她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经历了两辈子的人,以前是仗着沈青容在,什么事情都躲懒不做。
现在没有人可以让她躲着了,便事事亲力亲为,将家中事务打理得有模有样。
家里没了女主人,突然空空荡荡的,父女俩都变得沉默很多,只有佑哥的哭闹声偶尔响起。
莫秋和莫羽经常来看望他们,莫秋开导李良,帮忙带佑哥,莫羽则是想尽了办法逗她开心。
没过多久,漠城传来急报,第戎来犯,朝中立即下旨,命李良和莫秋带兵回漠城解边境之困。
莫老将军年事已高,朝廷特准他可留在长安养老,他膝下除了莫秋和莫羽留守在漠城的阿爹,其余儿女全部战死沙场。
莫羽也留在长安,为他养老送终。
李柔嘉原本是想跟着李良回漠城的,可一来她还有三年孝期要守,二来此次第戎来势汹汹,李良担心她的安危,便不让她同行。
没有带她,但是却带上了佑哥,李柔嘉一个女孩子可以借住在沈家,可是佑哥毕竟是李家唯一的男丁,年岁尚小,刚没了阿娘,李良不忍心他也没了阿爹照顾。
“阿年,秋姨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佑哥,你放心,当年小羽毛也是在军营长大的,漠城像佑哥这样的孩子很多,他会茁壮成长,成为一个像他爹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李柔嘉亲了亲怀里李佑的脸蛋,将他递给了李良。
“秋姨,多谢你,照顾阿爹和佑哥。”
在这乱世中,人的情感太脆弱,能好好活着就是极幸运,只要李佑能平安无事地长大,李柔嘉便别无他求。
她此刻甚至期盼莫秋对李良还有着前世的情愫,这样,她定然会尽心尽力照顾他们。
莫秋摸了摸李柔嘉的头,对她身旁的莫羽叮嘱道,“小羽毛,你要好好照顾阿年知道吗,若是让她受一点委屈,我打断你的腿。”
莫羽认真道,“姑姑,即便我豁出性命,也定然会保护阿年周全。”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良终于挤出一丝笑容,“阿年,乖,你还有阿爹在,等天下安定,日后我们一家人总会团聚的。”
李柔嘉心下黯然,即便一家团聚,沈青容也永远回不来了。
李良看了一眼莫羽,想到沈青容生前说的话,或许阿年嫁给自己这傻徒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现在阿年还在孝中,一切等过几年再说,他拍了拍莫羽的肩,转身抱着李佑上了马背。
李柔嘉爬上城墙,看着李良的军队渐渐走远,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唏嘘和惆怅。
来长安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怎么现在这座城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呢。
回到沈府,李柔嘉也不像之前那般活泼开朗,成日里关在院子里闷闷不乐,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沈梦娇开导了她几次,自己也唉声叹气起来。
“我是没了阿娘难过,你难过什么?”秋千椅上,李柔嘉问她。
沈梦娇低头手指绞了一会儿裙摆,“这些日子你心情不好,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蔡公子春闱落榜,打算回乡了。”
就这事啊,其实李柔嘉早就猜到了。
那个蔡进的文章她看过,学问马马虎虎,平日里念书也不如何上心,和沈梦娇结识之后,心思就更不在书本上。
天纵奇才又刻苦努力的寒门子弟尚且不一定能高中,像蔡进这种平平无奇的能考上才有鬼。
也就沈梦娇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自己的情郎只是怀才不遇,定然有高中那日。
“没考上就没考上呗,他没这个才能,早点认清现实回乡里也好,当个教书先生起码饿不死。”
沈梦娇气嘟嘟地撅起小嘴,偏偏她也没法反驳李柔嘉。
“……可是这样一来,我不就永远见不着他了嘛,阿爹阿娘绝不会同意我嫁给一个寒门的教书先生。”她委屈巴巴道。
她即将满十八岁生辰,婚事迫在眉睫,一想到要嫁的不是自己心仪的郎君,沈梦娇心里就无比难过。
这些情情爱爱听到李柔嘉耳朵里,觉得就是芝麻大小的事,也就只有沈梦娇这种没有经历过人生艰难的闺阁娇小姐成日里担心。
“我那日听阿爹阿娘说,他们瞧上了阿爹同僚王侍郎家的小儿子,那个王公子长得肥头大耳,若真让我嫁给他,我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呜呜呜。”
说着,沈梦娇趴在院中石桌上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李柔嘉叹口气,那王公子虽然人品才识都还行,但着实丑了些,也不知道舅父舅母是什么眼神。
“这不是还没定下么,你也不必如此难过。”
“反正无论是谁,都不会是蔡公子罢了,阿年,”沈梦娇擦了擦脸上的泪,“你再陪我去见见他吧,听说他过几日便要离开长安了。”
这些日子沈梦娇一直尽心尽力地陪着她开导她,李柔嘉也不好意思拒绝她的请求。
权当出去散散心吧。
见是李柔嘉想要出门散心,林氏二话不说就允了,还嘱咐沈梦娇陪她多逛逛,晚些再回来。
天气转暖,街头巷尾的小贩货郎都多了起来,可二人都无心闲逛。
沈梦娇先打起精神,“阿年,你生辰不是快到了么,可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
李柔嘉摇摇头,提到生辰她难免就会想到沈青容,哪里还有什么过生的心情。
“没什么想要的,我也不想过生辰,没意思。”
见她情绪低落,沈梦娇默默拍拍她的手。
到了相国寺,那位蔡公子正站在禅院前怔怔发呆。
看在李柔嘉眼里,就像个二愣子。
“蔡公子。”沈梦娇上前同他说话。
李柔嘉安静地等候在不远处。
“沈小姐,”见到沈梦娇,蔡进可谓是两眼放光,青白的脸庞都要红润一些。
“公子最近过得如何,我瞧这脸色怎的不大好。”沈梦娇心疼地说。
蔡进的脸色愈发黯然了几分,勉强笑道,“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蔡某又一次春闱落榜,不日便得回乡了。”
“当真一定要回乡吗?我听说明年或许要开恩科,蔡公子何不再试一年?”
蔡进苦笑着摇摇头,“长安米贵,不是我这等寒门子弟盘桓之所。”
“钱财方面,蔡公子不必忧心,我……”
“沈小姐莫要折煞蔡某,前段时日沈小姐送的纸墨笔砚已经让蔡某受之有愧,蔡某堂堂七尺男儿,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
见蔡进推却,坚持要走,沈梦娇蓦然红了眼眶。
“蔡公子这一走,怕是今生与我再难相见……”
此话一出,蔡进也面露痛苦之色。
这将近一年的相知相识,在他迷茫困苦时,总有这么一位温柔可爱的女娘软语宽慰,他自然也是对沈梦娇倾心的。
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沈府的门第断不是他这样的人能肖想的。
“沈小姐对蔡某的恩德赏识,蔡某今生怕是无缘能还,若有来世……”说到这儿,他也红了眼眶,语气哽咽,再说不下去。
“蔡公子……”沈梦娇痴痴地望着他,心头盘旋着千言万语,二人虽然从未说破,但是对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