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禾依没了,我心里再难有他人。”
听了这话,海榴伸手,轻轻抓在了纪玄祉的阔袖边缘。
“当日,圣上要为我另外选太子妃,我为推脱,找了个借口,说为念禾依,一年后再议。”
“如今,一年之期早已过了。”
海榴的心口一跳,呼吸也要被压抑住。
“如今,不只是圣上、太皇太后催着我,朝臣也频频举笺上表……”
海榴低下头。
她心里也明白,太子不同于父亲海将军,太子身份特殊,且年岁正是婚嫁之时,与林禾依也只是订了婚约,尚未成亲。
可是……就如同爹爹的夫人只能是娘亲,太子身边,怎么能有依依姐姐以外的人。
她没有办法,高高兴兴接受这件事。
簪着绿色绒花的头,越发垂了下去,像打了霜的蒲公英。
纪玄祉却竟然没有,同每次一样,伸手安抚,而是继续说:“我为难的是……我心里,已经没法,再安置别人,无论是谁,与我订亲,都注定是,被我辜负。”
这却是海榴未曾想过的。
她皱眉思索,也为难起来。
纪玄祉与她人相欢,海榴不高兴。
可是,若有人,嫁于纪玄祉,纪玄祉心里却仍只念着依依姐姐,对她毫无衷情。那这位小姐,岂不是太可怜了。
左也不好,右也不好,但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于林乐依。依然抗拒着,纪玄祉要与其他人成婚配这件事。
海榴抠起自己的手,因为纠结,颇为用力。
纪玄祉沉默了一会,一手将海榴的拳头抓住,然后去捉她正使劲抠摸自己的手指。
再轻轻抚摸,被掐过的地方。
海榴一直低着头,发丝遮掩了美丽的脸庞,只隐约可见,微微撅起的红润唇珠。
“你放心,我会反对此事。我会不遗余力,反对此事。既不负禾依,也不负其他人。”
海榴这才抬起头,眸色很是迷茫。
她待要开口,却听到外面的车夫小声道:“到紫檀街了。”
到了紫檀街,就要到将军府了。
海榴掀开马车前的车帘,无意识张望了下。
并无人在等她,想必是还没回来。
等马车停下,海榴回身看纪玄祉,心内万千情绪,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车下,马奴阿八已经走了过来,单膝跪在马车旁。
海榴回头,又看了一眼纪玄祉,摆手下了马车。
她进了府门,顺口问:“将军还没回来吗?”
有人答:“已经回来了。应当回山有院了吧。”
海榴心下便想,爹爹定然是有其他事,所以先回去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是忍不住,要马上跑去看看。
这几年总是分隔两地,她恨不能多多黏着爹爹。
没几步,就要到山有院门口,却迎面看到有人走了出来,似乎就是海将军。
“爹爹!”
海榴高兴呼唤,又立时撅了嘴。
出来的人里,是有海将军,走在略前头的,却是程昱。
海榴毫不掩饰地瞪了过去。
海将军也看到了女儿,立时咧了下嘴,忍不住要笑,却又绷住,伸手招呼海榴。
“来来来。”
海榴虽不喜程昱,见了爹爹,就很高兴。
跑过去抓住海将军的胳膊,变回小小姑娘,嗲声嗲气叫:“爹爹!我快一天没见你了,好想你。”
父女二人,相跟着进了房间,海将军挥挥手,让门口的下人也避开,然后磨了磨牙,才开了口。
“乖女儿啊……”
听起来,这像是小时候,海榴闯了祸后,海将军的开口语气。
海榴蹙眉迷惑——她如今乖的很,能闯什么祸?
“爹爹之前与你说过,你回了京城,其他都好说,就是莫与皇家对上。”
海榴马上道:“我记得呢,第一次见圣上,都老老实实给圣上磕了一个响头,声音之大,圣上都吓到了。见到太皇太后,也可乖顺了,还给太皇太后锤过腿。女儿……可都没给爹爹锤过腿呢。”
得意洋洋说完,等了一会,却没等到夸奖。
转头看爹爹,海将军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还不成吗?那下次,我再多磕几个。”
海将军砸吧了下嘴,“乖女儿,这皇家,不仅是要敬着,也要远着。”
海榴撇撇嘴,“圣上虽经常赏赐东西给我,但是并没召见我几回,也不算太近吧。”
海将军在沙场上一言九鼎,可指挥百万兵,对着女儿,却从来说不赢。
委婉提醒不行,干脆直接道:“太子,太子纪玄祉,你也不能太近着。”
“你不说只是见过几回,怎么这次爹爹回来……”
海将军耐心细说,海榴已经炸了毛。
她低声咬牙切齿。
“程!昱!”
真不要脸!
在外面,口口声声说她是义妹,却故意害得她扭了脚。
回来,又来和爹爹背后告状,不知编排了什么坏话。
海将军还在“谆谆教诲”,海榴的心思却早已经跑远了。
她把程昱今日的可恨之处,全部回想了一遍,“噌”地站起,就往外走。
海将军在身后疑惑叫她,也没听到。
问了山有院门口的下人,海榴三步并作两步,跨进繁霜院,大声喊:“程昱!你这个小人!给我出来!”
程昱没有出来。
因为他就站在院子里呢。
倒是海将军追了进来。
一手抓住女儿待要挥舞的胳膊,四下看看,然后仰头望向屋顶。
“这是在……?”
海榴也顺着程昱的目光,仰起头。
因为京城春天多雨,最近,正在让府里检查屋顶,以免漏雨。
将军府闲人多,别人一两年检修一次,府里倒要一年两三次。
所以,基本就是检查下,罕有需要修补的。
但是,海榴这个当家人,今晨吩咐了下去,让人把繁霜院的屋顶瓦都拆了,换成新的。
并且叮咛,活计要做细,莫要着急,认真点,缓缓来。
将军府,自然将军为尊。可是在这京城宅子里,平日只有海榴一个主子,即便将军回来,也不会过问府里杂务,因此,海榴的话就是“圣旨”。
海榴不喜程昱,从来都摆在面上,府里哪个不清楚。
于是,谨遵主子的吩咐,像挖地洞一样,很勤快地把繁霜院的屋顶瓦,揭开一个又一个口子。
还故意把揭下来的完整瓦片,在院子里摔碎。
海榴发现自己的指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嘴角翘起。
海将军观望皱眉。
有人忙过来回话:“快到雨季了,按着惯例,在翻修屋顶瓦片。”
偷偷觑了眼海榴脸上的笑意,大着胆子撒谎,“这繁霜院,一直没人住,上去一检查,发现需要更换的瓦片……比较多。”
海榴都忘了方才的愤怒,弯着唇,点点头,说:“那可马虎不得,既然要修,干脆彻底弄好。也别用旧瓦了,去买些新的来,彻底更换掉。”
“是。已经去订过新瓦了。”
海榴刚回京时,才是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又是个小姑娘,仆从们也不是没阳奉阴违过。可是很快,都被海榴驯服得服服帖帖,无有不从。
等将军回来时,也有人想着将军大,小姐小,但是试探之后就发现,在这府里,小姐就是独大的主子。将军也是这么希望,并且这么维护的。
今日一看,果然,大主子海将军面上虽有些裂缝,却并没揭穿女儿,也没训斥下人,反而笑着对程昱道:“我倒是粗心了,还是你石榴妹妹比较贴心。你还要住久呢,不如趁着这次,好好修缮修缮。”
听海将军这么说,海榴朝父亲走了两步,将被拉拽的姿势,变作了小女儿依偎。
海将军却还在对程昱讪笑,“你看看,你石榴妹妹,才这般小,这么大的府邸,管得样样妥帖,真是不容易。”
夸起女儿,海将军有点忘乎所以,又道,“她连庄子铺子,也管得好。自她进了京,倒是积攒了银两让人送到西北,怕万一有粮草不济的时候。去年那批从明州送去的棉花,也是她寻人打点的。”
“还有……”
海将军忽地醒过神,讪讪摸了下额头,说:“快些儿修好,晚上来得及吧。”
他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管事回道:“这……一天?两天?”
一边偷偷瞥海榴,“三?四天?这……今日天色已晚,肯定是修不好。”
海榴看管事一脸为难,接过话,脆生生道:“总要些日子。爹爹别管了,等这次修好,住个十年八载不说,就算龙卷之风来了,也不用管。”
海将军终于回过味,不着痕迹瞥了眼一旁的程昱。
将军府虽大,但因平日没什么人,海榴干脆将好几个院子平了,做了遛马射箭练武之所。能住人的,还真的所剩不多。
就这个繁霜院,离海榴住的院子神武院较远,又离海将军的山有院较近,也是难得房间家具都齐备,随时可入住的。
如今几处屋顶,都能随时望天,可怎么住人?
海将军看了眼女儿,终究没舍得说她不是,想了下,道:“这样甚好。还是榴儿……想的周到。那个……”
他转身面对程昱,笑容和善得近乎讨好。
“瓦片修好之前,你先随我住山有院好了。”
“不行!”
海榴抢先否决。
“绝对不行!我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