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你赔偿我?呸!你知道桃花值多少钱吗?”
海榴骂,他却将金锞子小心翼翼展开给海榴看。
“主人给我的,信物。”
海榴听得满脑袋水火不融。
火光下看不大清,拿在手里偏移开身体,凑近再看——这是一个铸成孔明灯状的金锞子,表面似乎还有花纹。
眯着眼睛,对着火光看了好半天,才发觉一面刻着“平安”两个字。
而另一面……
海榴不确定地辨认,“石榴?”
“这是什么?”
“主人给我的。”
“主人给我上药,止血,大氅……可惜后来被我不慎掉下水,冲走,没能找回来。”
说到这个,阿八的语气倒是颇为抱歉。
海榴有些摸不着头脑,听阿八又道,“庙,我在庙里,三年前,主人来看我,救我。”
这下她终于想起来。
三年前,她从西北回京,路过齐霞镇,因为坐马车烦闷,就骑了桃花,在山野里狂奔,离了大路,几乎迷了方向。
当时发现一个破庙,走近看到有个乞丐蜷伏在庙内,腿上还流着血。而且,看裤腿坏掉的样子,竟像是被野兽撕咬过。
海榴凑近去,试了鼻息,人还有气,倒不算微弱。正好随身带有止血的伤药,就一股脑全倒在他腿上流血的地方,又往嘴里塞了几粒人参大补丸。
待要离开,见他衣衫单薄,不知是冻得,还是发热,抖抖霍霍颤抖。就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给乞丐盖上。又翻了翻,从荷包里找出一个金锞子,压在了他胳膊下。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这种样式的金锞子。
海榴试探着问:“你是三年前,那个破庙里的乞丐?”
阿八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欢喜,声音都抬高了八度。
“嘿嘿主人记的我。”
海榴总算知道了原委。
怪不得当日才见面,她因为生气,对阿八又打又骂,他偌大的块头,却半点未反抗。
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在。
一时心绪复杂,做最后的努力。
“你来找我,是为了报恩?我说的对吧。”
阿八重重点头。
“那你给我做了将近一年马奴,这恩就算报了,以后我们一了百了,各奔东西……”
她还没说完,阿八就拨浪鼓一样摇头,震得海榴都晃起来。
“不行!雪花飞了,就会像三年前一样。我当时没有力气叫住主人,不见了。找不到。找了两年多。”
海榴捂脸啊啊啊假哭。
被气哭的。
当日对阿八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正在沙场御敌的父亲积福。
怎么就变成给将军府惹上一个完全没法用常理来沟通的“外邦奸细”呢?
谁遇到的报恩是这种!
她又试图对阿八讲了一番道理,可惜,只如对牛弹琴。
总之就是,如果不带海榴一起回去,海榴就会像雪花一样,飞走消融不见了。
唯一进展就是,阿八说他会和海榴一起再回葪京。
然后答应不再使用那个迷药。
夜越深,天气越冷,海榴不想冷出个病来,只能蜷缩在阿八怀里,努力睡了一觉。
毕竟,养好精神,才好看情况再做盘算。
早上醒来,阿八又弄了烤鱼给海榴吃。
海榴挑挑拣拣啃着鱼,喝了口水囊里的冷水,四下张望。
昨夜,她以为还在澧水河南岸,天亮才发现,其实已经到了北岸的森林,波涛汹涌的澧水河,滔滔不绝,又宽又阔,过去很是不易。
失望回头,却看到不远处,阿八竟然脱了衣服,跳进冷水里。
等他上来,海榴忍不住问,“这么冷,你下水做什么?”
阿八认真回答,“主人说过,要天天沐浴。不然,臭!”
海榴刚把他拐回家时,他确实是臭烘烘的。海榴让他去洗洗,他就只用清水冲淋了一遍。被海榴嫌弃,让人拿了一整盒澡豆,又细细教他如何使用。
洗完之后,海榴逼着他梳发剃胡子,倒是看出长相颇为英武,除了太过高大魁梧,导致小丫鬟们都觉得他有些可怖,府里的护卫也心存警惕。
海榴当然也是存了警惕之心的。不过慢慢相处下来,几番试探,不过是个傻子和哑巴。蠢是够蠢,道理完全讲不通,但是性子单纯,直来直去。而且,颇为听海榴的话。
海榴故意逗他,让他在地上打滚,他都能立马躺下滚,毫不犹豫。海榴不叫停,他就咕噜噜滚进了池塘里。
不像个人,倒似个好玩的野蛮小兽。
海榴就是因此留下了他。
他非要一直跟着海榴,海榴不带,也会像只黏主人的狗儿一般,跟在后面疯跑。海榴也就渐渐习惯了,总带在身边,像个贴身的丫鬟和护卫。
久了,非常好用,连哑巴也变成优点。
海榴有时候故意逗弄他,看他一脸狗样的窘迫和迷茫。
比如,刻意说他一身汗臭,督促他洗澡记得用澡豆,莫要只是凉水冲冲就算数。
没想到,这傻子……傻子王之子,竟当了真。
无关紧要的话记得倒是门清。
重要的话却一点不听!
海榴心内忿忿。
不过昨夜已经把口水说干,仍是无济于事。
海榴如今也倦了,懒得再与他废话,反倒附和,“对。你半日不洗,便臭死了!”。
最好是他听了话,一直泡在冷水里,好歹拖延些时间。
若是能将他冻病冻死更好!管他梦里如何想救自己呢,分明是个憨货劫匪。绝对不是个好人!
等海榴吃喝好,阿八也洗好了。他走过来时,身上还淌着水,在火堆边随意烤了烤,就穿上了外衣。
看的海榴只觉得更冷了。
阿八收拾好,走到万里一侧,如往常一样,跪下弯腰,等海榴踩了他的背和肩,骑上高大的巨马。
这一刻,倒让海榴觉得,似乎被劫持这件事子虚乌有,她只是带着万里出来遛弯儿。
不过,当然不是。
阿八虽看起来憨傻,却懂得收走了她随身带的匕首,让她想假装自弑都没办法。
从万里身上倒栽葱倒下去,倒是个办法。不过,太高了些,若是弄不好,跌伤了腿脚,就成真的自残了。
在高高的马背上,看着宽阔难越的澧水河,瞄了眼跟在万里身旁的高大“马奴”,海榴暂时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按着梦里面,很多事情似乎还早,或许,还来得及转圜。
而且,海榴也有些好奇哈邑儿,为何一直偏安于雪山之巅,忽然要和大葪过不去。
她想去看看。
走过一片密密麻麻的高大树木,海榴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里比京城要冷这么多。
抬头看,已经能看到连绵不断的四驼神山脉,清晨的太阳映照在遥远的雪山顶上,似金光闪烁。
若不是被劫持来的,倒是一趟不错的旅程。
只是没想到,阿八牵着万里,真的开始爬山。
海榴急着喊:“阿八!”
阿八转头,一本正经问:“主人可是要尿尿?”
海榴脸上涨红,说不出是被气的还是也有点羞。
“这山太高太大了。我爬不了……你看万里刚才,都几乎立起来了,我在背上压根稳不住。要不,我还是在山下等你。我可以发誓,就留在离澧水河最近的齐霞镇,等你回来。”
因为海榴反复“谈判”了好几次,阿八见又是如此,竟还有些恼怒,摇了下头,然后闭上嘴巴不说话,又去拽万里,催促它快些走。
不过,海榴也没撒谎,这段儿路太陡峭了,万里倒是很善于爬山,但是坐在马背上的海榴,就几乎要被甩下去,立时抓紧马鬃惊呼。
这声惊呼,却让万里脚下一顿,本落脚的地方偏移,踩到了一块活动的石头,石头滑走,万里也急得嘶鸣,歪来倒去,好容易才稳住。
但是海榴已经被它几乎甩了下来。
也幸好阿八手脚快,在她在马背上歪倒的时候,抓住了海榴的手。
海榴踩在了地上,稳住心神,又气又吓,呼吸都不匀称了。
万里方才踩踏断了一根灌木,海榴捡起,朝着阿八噼里啪啦乱打,一直把灌木打断,仍是不解气,又捡起一块石头,拿了砸在阿八身上。
阿八倒吸了一口气,说:“小心手,有刺。”
海榴的手才后知后觉有点疼。
方才那根灌木枝,是带刺的荆棘。
检查了下,手里虽然没扎上刺,却也刺破了一点皮。
阿八拿了水囊,就往海榴手上倒。
这还是海榴教他的,受了伤,要给伤口清洁。
可是这次,海榴骂他:“倒了喝什么!”
但是水已经打湿了手,海榴就拿了手帕,轻轻擦拭了下手掌的污渍。
阿八从怀里又掏啊掏,掏出一叠白手绢,脸上带着点纠结,从里面抽出一个,展开给海榴包手。
本是不用包的,但见他满脸不舍,海榴就伸着手等。
阿八的手指,都有海榴四根粗,海榴看他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用白帕子把自己手心包裹起来,非常嫌弃地白了一眼。
手掌翻转,发现帕子一角绣着一个“八”字。
刚带阿八回府,海榴总觉得他肮脏邋遢,让人督促各种清洁,还特意交代做了这个帕子,给阿八用。
海榴呼口气,“你怎么能用着我给你的帕子,劫持我呢!我……你把我匕首还给我,我拼了命将你杀了,心里这口气才能顺畅。”
阿八闻言有些怏怏,缩了缩脖子,低声道:“不能死。我离开的时候,答应王,召唤就回去,绝对不能死。”
“呸!三年前,要不是我,说不定你就死了!”
阿八更低声分辨,“不会死。但是主子对我好。”
海榴无奈,闭上眼睛,“你把我打晕,爱带哪去哪吧。我不走了。但是不能给我用迷药知道吗?我可不想变得和你一样。”
阿八竟然“哦”了声。
感觉到阿八凑近,海榴慌忙睁眼。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