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海榴恍惚了一会才真的清醒。
发觉自己在阿八怀里睡觉了,整个人冷得快成冰块。
她有些恍惚还在梦中,“嗯”了一声,却没发出声音。
“别睡,在雪地里,坚持醒着,雪神就会来救命。”
阿八说。
海榴也想清醒着,可是似乎寒冷抽去了她所有的精气,实在困倦无比,想张口说话,就又被卷入梦里。
又是漫长的梦境,她似一个旁观者,看着一个一个场景如过日子般流淌。
这般不知梦了多久,终于得了间隙,半睡半醒,感觉阿八松开怀抱,立时更冷了,控制不住地颤抖。
迷迷糊糊间,半眯眼睛,恍惚看到阿八正在脱衣服。
他将上身衣服全脱了,将海榴重新抱入怀中,再将衣服裹缠在海榴外面。
“冷……”
海榴挣扎着说。
她是想说阿八脱了衣服岂不是要冷死了,没力气说,阿八却误会了她是说自己冷,又将她搂紧了些。
这样过了会子,似乎真的又暖和了一些,海榴醒转,触手之处,毛绒绒的,还以为忽然得了什么衣物。
待将头挣扎出衣服,才发觉自己摸到的只是阿八的胸口。
“怪不得你不冷啊。”
海榴的声音如同叹息。
她实在是太冷了,觉得再差那么一点,就要被冻僵。
不过,还是挣了挣身上裹缠的衣服,说,“你穿上吧。我暖和点了。”
她说着话,肚子却咕咕叫了声,完全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在雪洞里被阿八紧抱捱着寒冷,本以为过了一夜就好,没想到,这昏天黑地的大雪,没个停歇,幸好,这雪洞是斜着的,倒没被雪灌了进来彻底埋掉。
这般又过了不知多久,海榴已经对时辰没了概念,简直觉得过了几天几夜。
寒冷依旧,而且,海榴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
阿八吃了些雪,海榴却觉得肚子里已经是一块冰了,完全没法下嘴。
只怕吞上一口,就要彻底变成冰雕。
似乎又是夜里,风雪依旧,海榴虚弱到闭眼就会昏迷。
忽然梦到,回到西北的宅子里,烤炉里是热的红薯,上面的奶茶汩汩沸腾。海榴喝了一口,滚烫的奶茶,心里立时熨帖,饥饿都有了缓解。
她于是贪婪地大口喝起来。
猛地想起,也要唤阿八一起喝……这个念头一起,立时从梦里惊醒,睁开眼。
嘴里竟然还有热热的味道。海榴舔了下嘴唇,觉得有些不对。
挪眼就看到,阿八赤着的胳膊上,几道血痕,其中一道,正往下滴着血。
吓得慌不迭惊叫。
阿八将胳膊拿开,不在意地抓了把雪,在伤痕上按了按,眉头也没皱。
海榴抬手用手背抹了下嘴巴,看着上面的血痕,从阿八怀里挣扎起,问:“你做了什么!”
阿八一脸阴沉。
海榴自见到他快一年了,还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难看。
他用衣服将海榴裹了裹,说:“我害了主人。恳求主人,答应,割胳膊上的肉,给主人吃。我沐浴过胳膊……否则,会饿死。”
海榴惊愕。想怒骂他,却没往日斥责他的声气。
“你疯了!我是人!我宁愿死,也不会吃人肉的!”
阿八却不以为然。
“是我害的。杀了我也没法弥补,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主人多活几日。等雪神来救。”
“万里喝过我的血,它会找回来的。”
“主人的血,全换成我的,就不怕冷,我们噶尼尔人不怕冷。”
海榴抬头,雪洞外仍是灰蒙蒙一片,显然大雪尚未结束。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道吧。我是你的主人,因为你不听我的话,才害我们落到这种境地。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呼吸,你就呼吸,我不让你做的事情,你半点也别做。”
心里是有气的,别的不提,她舍不得爹爹。
于是又道:“你不听主人的话,所以遭了你们雪神的罪遣!要是再不听,你们哈邑儿人都要跟着全部遭殃。”
她是虚张声势胡说的,毕竟,她自己如今也落了这种九死一生的境地,哪里还能对别人做什么。
不过阿八却没反驳。
只是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海榴。
海榴接过来,拿在手里拔开,在雪地里胡乱划了划。
“你要想办法,我们要出去的。”
说了这话,她努力站起来,扶着洞壁,往外面张望。
洞内是浮雪,洞壁却已经冰冻,滑溜溜,完全没法滑上去。
因为随身行李都丢了,如今只剩了海榴手里的小小匕首,让阿八试着在洞壁上开凿,完全没用。连雪渣子都凿不下来。
为免唯一的利器损坏了,海榴阻止了阿八,将匕首收了起来。
两个人又试着堆积浮雪,然后砸实做梯子,可惜,收效甚微。
而且,海榴实在又冷又饿,很是虚弱,勉力折腾了一会,就已头晕心浮,眼冒金星。才伸手抓住阿八支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看到阿八右胳膊上,也多了几道割痕,脸色也略显苍白,和往昔的模样,别有不同。
“阿八,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海榴叹气说,伸手摸了摸阿八的,竟然也已经是凉的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
即便之前在雪地里,他脱光了上衣,皮肤也是炽热的。当时海榴还想,可能哈邑儿人,之所以能生活在雪山之巅,就是因为他们真的完全不怕冷,身体里似永远燃着火般温暖。
她伸手,帮阿八搓了搓胳膊上没有伤痕之处,再次说,“你说过,答应过你的王,回去,和活着。”
阿八往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已是满脸愧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素日都如一只猛兽的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海榴抬手,将他头上的一点雪拍抚掉,呼出口气。
“我知道……”
却没继续说后话。
反正若是困死冻死饿死在这里,什么都无意义了。
“阿八,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爹爹。不过,你都和我一起死了,是不是也不会有人用你来诬陷他。他肯定很难过吧……”
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温热的眼泪落在脸上,立时冻结成霜,海榴忙伸手抹掉。
“我爹爹只有我一个亲人,早知道……”
她忽地停住,苦笑了下,一滴眼泪滑落,又弯唇而笑,这次颇有几分真的高兴。
“幸好,还有那个家伙。不然可怎么办。希望他以后,能孝顺我爹爹。我爹爹待他那么好,总是赞不绝口。那么粗心的人,为他考虑这个考虑那个。还想要,正式办个宴席,公而告之……”
“可惜我看不到了呢。”
“阿八你说,是不是我爹爹命里只能有一个孩子,有了他,就没了我……”
海榴冻得要死,但撑着尽量不抖,免得阿八更多担心。
“……希望小丛能考上状元。他太可怜了,本来就只有依依姐姐相依为命。我以为我能一直照顾他长大呢。不过他如今比我可高多了,应该也能照顾自己了吧?但是小丛有时候就还是个小孩子,唉!京里也没什么亲戚。好可怜的小丛……”
“要是依依姐姐还在就好了,有姐姐,就还有太子殿下做他姐夫,就不用担心小丛过不好了。”
“不知道会选个什么样的太子妃,太子殿下……”
海榴一直排斥着纪玄祉心中另有他人,这时候,却忽然有所顿悟。
“希望他,能和新的太子妃,情投意合,恩爱美满。”
“等我见了依依姐姐,我会好好开解她。其实太子殿下也很可怜,这几年,因为思念依依姐姐,他总是那么难过,每次安慰他,似乎都无济于事,反让他更难过了。唉!”
“我来陪着依依姐姐就好。阿八你说,我能见到我娘亲吗?我有点担心,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会喜欢我吗?她也没见过我呢……万一认不出我……”
实在是太虚弱了,海榴又依在了阿八怀里。
她絮絮叨叨,又将阿八当做了昔日的哑巴,倾吐心中所思所虑。
“阿八,你说我做的梦,会是真的吗?是假的吧。梦里我又没在雪洞里冻死。”
“好似,我在皇宫里呢……阿八你怎么也在发抖?我不冷,你穿好自己衣服……”
海榴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感觉到阿八在摇晃她,让她醒来,却实在是无力睁眼。就如同在梦里一样。
……
“万里!万里!”
“有人来了!”
阿八的声音,有些兴奋,还夹杂着哭泣。
海榴努力睁开眼,因为虚弱,耳朵里嗡嗡嗡地响,半天才勉强恢复听力。
阿八朝一旁走了走,海榴发现天气似乎变好,没了雪雾,看到了亮光。
并听到雪洞之上,似乎有人声。
“在这里!”
阿八试图大声喊,声音却有些嘶哑,于是吹起尖锐的口哨。
上面立刻隐约回应一声马的嘶鸣,然后有人探头向下喊。
“海榴!”
“榴儿!”
阿八挪了一步,双手努力将海榴举起。
“这里!”
不过他再高,离洞口还远的很,不然,两个人也不会被困住没法上去。
海榴挣扎着,从阿八怀里跌下来,扶着阿八站立,仰头往上。
上面的人也换了个位置,露出了上半身。
一个是纪玄祉,一个是程昱。
这一瞬,海榴疑心自己仍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