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海榴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噘嘴。她想着是,自己这次遇险,让纪玄祉过于担心,才有了奇怪的想法。
“以后不会了,以后一定小心。我也没想到,阿八会……会突然这样。”
海榴偷偷觑了眼纪玄祉。
“想必,他是恨我和我爹爹,想要报复。不过,他虽劫持我离京,却并未伤害于我,在雪山上,还将御寒衣物全给了我,勉强也算恩怨相抵,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榴儿……”
纪玄祉被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耗尽了忍耐,他忽然抱住海榴,将她往自己怀里紧紧搂着,几乎是要嵌进去。
“答应我。等回京,我便去求陛下赐婚。你早些嫁进东宫,我每日能看到你,才能心安。”
海榴被抱得透不过气,这些话听到耳中,闷着声音,含含糊糊的。
不过意思还是听了明白。
她还是觉得,纪玄祉是被这次的事吓到了,过于担心她,因而乱想办法。
说来说去都怨自己不小心,还有阿八那个混蛋。
“答应我。答应我。”
纪玄祉和海榴在一起,总是和颜悦色,如今低沉的声音中,忽然多了几分威压和不可违抗,让海榴觉得有些陌生。
她使劲挣扎,终于得以抬头,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往日极为熟悉的,竟有些难辨面容。
下意识地起了警惕之心,从喉咙里含糊呜咽,“太子殿下?”
长眉微凛,眸色晦暗,如同笼罩了乌云的天空,冷冰冰压下来,让马车里的空气几乎都凝滞了。
海榴觉得几愈不能呼吸,无意识打了一个颤。
就把手搁在两人之间,暗暗用力推拒。
又觉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疏远,忙解释,“冷……怎么觉得又冷了。”
说着,伸手去够之前盖在身上的皮毛褥子。
马车离了澧水河往南行,天气就暖和了,这褥子便被弃之了角落里。
“冷?”
纪玄祉问,脸色似乎如冰雪消融,又染上了温柔和暖。
“嗯。”
海榴猛点头。
纪玄祉放开抱着她的手,她便往马车一角又退了退,然后就手接过褥子,将自己盖了起来,闭上了眼睛。
“殿下,我再睡会。又觉得困了。”
闭上眼睛,却并没睡着。
长长密密的睫毛,如风中鸦羽,轻颤不停。
红唇紧抿,因着脸色苍白,愈发显得鲜艳丰润。
纪玄祉微微仰头,喉结耸动,空咽一口,盯着那张脸愣神。
等到了一个镇子,停下歇息休整,那两个侍女又被程昱送了来。
海榴瞟了眼纪玄祉,留下了人。
再上马车时,她是想着和侍女同车的,但是看到纪玄祉略显疲惫的脸走近,又没说出口。
堂堂太子殿下,为了她离京涉险,又待她宛若亲生兄长,她不忍心说一个“不”字。
但是在车上,海榴坐在了马车一角,而没有像之前一样,与纪玄祉并肩而坐。
纪玄祉却并未说什么,沉默着坐到了另外一角。
行了许久,海榴有些口干,舔了舔嘴唇。一直并未看向她这里的纪玄祉却忽然问:“可要喝水?”
一路上,他就是这样,嘘寒问暖,比沙燕还要细心。
海榴摇摇头,但是纪玄祉并未看向她。
海榴只得微微向那边侧身,伸长胳膊,用手指尖捏了点纪玄祉的衣服,阻止他。
“我不渴。太子……殿下。”
但是纪玄祉已经开始动手,热起了茶水。
海榴接过来喝了一点,察觉到直直射来的目光,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仰头,眼神有些躲闪,有些慌张地举起杯子,“殿下要不要喝?”
这话说出她便后悔了,纪玄祉却接过她手中的杯子,里面其实只剩了小半口,他仰脖喝进嘴里,将茶碗放下。
海榴更加不安起来,她看着那半口茶水被纪玄祉倒进嘴里,又吞咽下去,慌忙收回目光,侧头瞧了眼身下铺着的厚实毯毡,说:“要是依依姐姐在,我就不会被阿八掳走了。说不定依依姐姐压根就不会让我留下阿八和万里。她那么谨慎,肯定觉得阿八不像好人。而且,若是依依姐姐在,我也不会一个人跑去骑马。依依姐姐定然会陪我去。那么,桃花说不定也不会被阿八惊得坠了崖……况且,依依姐姐心善,即便是那样,她肯定会劝我,他既然不是故意的,就莫再追究,不要抢别人的马,也不要逼人做马奴。那么,就也没有后面的事……”
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但是马车里,却安静地可怕,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车里。
慌忙抬头,却正好撞进纪玄祉的眼睛里。
舌头立时打了结,话头也僵住,没法再说下去。
那双往日最是温和不过的眼眸,此时竟有些看不懂。
“殿下……”
海榴一声轻唤,那张脸似乎又变了回来,虽然两种变换,模样还是那个模样。
“太子太傅教导于我,我为太子,可自称为孤。因为身为太子,为了避免待臣子有失偏颇,就不能有所亲近和偏好。”
海榴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只能认真倾听。
面上,却有几分迷惑。
“榴儿,你该当知道,我在京中,除你之外,并无其他亲近之人。”
海榴忙道:“还有小丛!”
纪玄祉轻笑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他因见了我就想起姐姐,这一年对我很是疏远。而且……他如今年岁也大了,以后有了自己妻儿,又如何会和我亲近。”
这次,海榴纠结了下,才将心里的话说了出口。
“殿下,也会有自己的妻儿的。”
纪玄祉长臂伸出,轻按在海榴头顶。才问:“那你呢?”
女儿家自然没法有妻子……海榴迷惑了下,才领悟到自己想岔了。
婚嫁之事,别家小姐会听到便羞死。
海榴却坦然道:“我才不要嫁人,我要永远陪着我爹爹。”
“榴儿,那就嫁给我吧。嫁给我,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也好护住你。你,也不用嫁去别人家。”
可是海将军并不似别的父母,会逼她嫁人。
海榴在西北时就曾听到府里嬷嬷讨论,说海将军不欲小姐早嫁可以理解,但是连亲也不订一个,倒似完全不想让女儿出嫁。
海榴张口想说自己不用嫁去别人家,纪玄祉却先开了口。
“这样,我也不用娶别人。我与你说过,无论是选了谁做太子妃,我都难以真心实意待她,倒是白白害了别人一生。你既不要嫁人,我便求你,嫁于我。解我之困,也免了无辜之人受苦。”
这话说的海榴脑子里又有些杂乱。
不免想起林禾依,还有纪玄祉未来的太子妃。
她低头,舒了一口气,认真思索,却又忍不住弯了唇角。
殿下,并没忘记依依姐姐呢。
原是因为这个,才提起让自己嫁给他。
正好这时,马车一行忽然停下,有人请了纪玄祉出去。这话就在这里掐断,等纪玄祉再上车,他也不再提,仍是如之前一样,只陪在身边,悉心照顾。
离京城只剩了不远,最后一次休整时,那两位侍女陪着海榴回来,不着痕迹将海榴往边上引了引。
程昱跟着走了过来。
海榴听纪玄祉说,阿八威胁了一个运货的商户,藏在里面,进出京城。第二日将军府不见了海榴,急着送信,本以为海榴自己按着信里所说去幽州了,还是程昱觉出不对,四下探查,发现了忠义公府那夜的异常。后来,两人一起找到海榴的踪迹,又遇到万里,才最终找去雪洞的。
可是回来的路上,程昱似乎有些和纪玄祉做对,言语间常有些不够友善。在海榴听来,那些话看似对纪玄祉说,其实却是针对她。无有一句,不是在嘲讽她。
因此,虽也感激他和纪玄祉一起寻去雪山相救,别别扭扭谢过,心底却有些抗拒。
而且,经了这一次,总觉得是在程昱面前大大丢了丑,更不愿多见他。
因而,见他走近,海榴一声不吭,微挑眼皮,满是警惕。
毕竟这两位侍女,可是程昱的人。他若是真心为自己好,就该接了沙燕她们来,而不是让自己心腹来左右海榴行踪。
等那两位侍女也稍微避开点距离,程昱才道:“因不知此事,要瞒着哪些人,因此,没有告知府里下人。待你回去,怎么说,皆由你。这两位,是海家军军中女兵,可以信任。”
海榴打小是在军营长大的,观那两位侍女的言行,便已猜出。
不过,程昱未曾接来沙燕,是有这个考虑,她倒是未曾想到。
等回了马车,偷眼瞧着,纪玄祉正走过来,却被程昱拦住,说了什么,纪玄祉脸色不豫,却点了下头。
随后,纪玄祉上了马车,对海榴道:“快到京城了,我便不上来陪你了。你乖乖的,若有什么需要,就让人告知我。”
又提醒道,“你被阿八劫去之事,最好莫要对人说起。京中人惯爱谈论是非,若是得知,免不了总是提起此事。”
这次遭遇,完全是因了自己犯蠢,错信了人。当然不能说出去让别人都知道了笑话。
海榴乖巧应下,纪玄祉就摸了摸海榴的头,叹了口气,下了马车。
海榴是和程昱一起回将军府的,对外的说法,是海将军传信,让程昱带海榴去京外某地的庄子有事。
沙燕等人每日陪着海榴,一眼便能瞧出一些问题来。
不过,她们是觉得,海榴之前伤寒未好还更重了,应当是因为,程昱劳累了自家小姐,且肯定害小姐极为疲惫,才离府没多少日子,却变得这么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