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中间休息了几次,有人从山下送上来补给,虽未能再喝上热汤,但是好歹吃了些不是冰凉的东西,并且不再挨饿。
因为怕又下雪,也不敢多耽搁,一直到了山下的林中,才彻底停下休整。
山下早已做了准备,搭了帐篷,燃了篝火,海榴又努力吃了一碗羹粥,躺进棉絮和毛皮里,暂时卸下所有担忧和恐惧,安心睡去。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收拾回京。
海榴已然恢复了好多,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没了往昔的艳粉桃腮,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林中马车不好进出,仍坐着软轿,出了林子。
要上马车,海榴看着前前后后的人,抱歉地对纪玄祉道:“我给殿下添麻烦了。”
纪玄祉轻轻摇了下头。
这时,程昱走过来,说:“太子殿下不好耽搁太久,请先回京吧。”
他看了眼海榴,“我义妹,只怕不好太颠簸,我在后面慢慢跟着。”
海榴眼皮微闪又抬起,打望一眼纪玄祉,轻轻咬了下唇肉,也道:“太子哥哥先走吧。我会尽量赶上的。等我回去,你再来看我。”
纪玄祉伸手,抚过海榴仍是有些凉意的脸蛋,眼里是满溢出来的温柔。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说罢,他将海榴抱起,轻轻放到车辕上,手扶着她进去,自己也手搭车辕。
纪玄祉才要用力,胳膊被程昱伸手抓住。
纪玄祉回头,眼神不耐。两个人都没说话。
“回京,我就会求陛下赐婚。她会是我的太子妃。”
程昱的手仍未松开。
“你觉得,她如今这样,我还会做些什么?莫非,将军觉得,我这大葪太子,是禽兽不成?”
“她受了惊吓,我不过是想陪在她身边而已。”
程昱把手松开,却未与纪玄祉眼神对视,而是挪向马车的帐帘后。
纪玄祉语气柔和了一些。
“我知你是为了护她。不过她性子天真,不接受你,也是理所应当。怨不得她……”
“她不喜你,我就也不能喜你。还希望程将军见谅。”
说完,他撑上马车,掀帘进去。
帘帐一起一落间,隐约可见,少女已然闭目睡去,往日娇艳的脸上,一丝忧色仍未散尽。
海榴上了马车就睡着了。
这几日实在是耗尽了精神,钻进暖烘烘软绵绵的马车里,就不由犯了困。
再醒来,听到杂乱声响,下意识又以为是风雪,猛地睁开眼时,脸上还带着惶色。
入目却见一张熟悉的脸,只是有些忧心忡忡。
“殿下……”
因着惊惶,海榴的语气里含了些委屈。
“没事了,没事了。”
纪玄祉伸臂穿到海榴脑后,将她微微抱起些,揽入怀中。
没有被推拒,就伸手轻抚头发,摸了下脸蛋,是温热的,放下心,手背却触到耳朵仍有些凉,就转过去用手捂住,拿手指捏了捏沁凉的耳垂。
“还冷吗?”
海榴睡得有些懵,思想了下,才道:“不冷,做梦梦到仍在雪山上。梦里冷。”
“没事了没事了。”
纪玄祉复又安慰。
“可要喝点吃点?”
海榴含糊说不,脑子里开始塞满乱七八糟的东西。
意外被阿八劫持,在雪洞里的长梦;阿八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话,梦里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成真?
还有关于父亲的梦……
现实与梦境混乱在一起,她有些失神,亦有些困扰。
就侧了头,埋进不知道哪里,蒙住眼睛,希望得以摆脱这些纷乱。
纪玄祉一动不动,他想要抱得更紧些,却又怕惊动了落于怀中的珍宝。
海榴虽一向与他亲近,视他为半兄半友,但是,却也永远保持着一点距离,透着股子臣民对待储君的疏离。倒是与林禾依林禾丛姐弟,更加亲密无间。
纪玄祉脸上忽地挂上一抹笑,又很快敛去,阖下眼帘,呼了口气。
揽在海榴背后的手指微颤,手背忍耐出青筋。
他低头,似乎只是低头,却趁机在海榴头顶蹭过,留下一吻。
原来程昱担心的对。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几乎要将海榴当易碎琉璃,小心捧着。心底深处,却也有蠢蠢欲动。
倒不为别的,只是想要拥有,确认自己能拥有。
纪玄祉自嘲笑了笑,然后收敛为一向的温柔呵护,只轻轻抚着海榴的头发,轻声安慰。
“若没精神,再睡一会。没事了没事了……”
因着受够了冷,海榴如今就如蛾子扑火一般,贪恋着温暖。
感受到纪玄祉怀里更暖些,就不由朝他怀里又贴了贴。心里想起,小时候,西北的冬日,下了大雪,她在雪地里贪玩,不肯回家,跟着的人无可奈何,父亲海将军从营里回来,将她从雪堆里一把揪起,状似凶狠地拍打了几下她的屁股。
其实一点儿不疼。
海榴却鬼哭狼嚎地叫。
父亲就无奈起来,将她抱入怀中,用大氅包裹着,大步流星往家走。
那时候几岁呢?
三岁?四岁?还是五岁?
“我想我爹爹了……”
如叹息般的呢喃,从怀中闷闷发出。
纪玄祉将手在海榴背后握成了拳,然后缓缓松开,张开为掌,小心翼翼贴按,即便隔了好几层。
“海将军应当快回京了,等回去了,你先休息好身子,若是再等不及,我带你去幽州见爹爹。”
“真的吗?”
海榴觉得这是哄她的话,并未当真,但是听到还是有些高兴。
从京里来时,因着万里奔腾如飞,且海榴是昏迷中度过的,对她而言,不过似一个小寐。
现在回去,马车比万里可要慢的多。
海榴却还听到,纪玄祉吩咐马车夫再慢些。
“无碍的,我不过是受了寒,挨了饿,现在已经好了,并不怕颠簸。殿下让车夫快些吧。”
海榴提醒,纪玄祉却让她只管休息,莫管这些。
他跟在海榴身边,伺候她倒似个奴仆。这让海榴想起阿八来,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行了约莫一小半路,前面忽然来了一队人,然后海榴的车被程昱拦停了下来。
纪玄祉掀帘问:“怎么了?”
海榴也好奇往外看。
“来伺候海小姐的人到了。”
程昱扬声道,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海榴张望,看到有两个女人,侯在程昱身侧。
才经了阿八的“背叛”,又遭受一番大难,九死一生,海榴心内仍未完全安稳,看到生人,有些排斥,无意识抓住了身侧的袖子。
但是,一路而来,纪玄祉虽体贴入微,但毕竟是男人,有些时候,确实不太方便。
她又有些动摇。
纪玄祉也打量了下那两个女人,然后道:“也好,让跟着吧,若有需要,我唤她们来。”
这个倒是好办法。海榴不由漾起笑,然后退后一些,不再理外面的事。
隐约听到程昱又道:“您一路辛苦,也多有不便,莫若麻烦太子殿下,换辆马车。”
纪玄祉轻声道:“本就是我没护好她,如今自然不能交于外人。”
说罢也退回来,阖上了车帘。
海榴有些高兴。
她仍是惊魂未定中,并不想看不到纪玄祉这个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靠在马车壁上,用手摸了下内壁的饰布,忽地琢磨到纪玄祉方才的话,抬头嘻嘻笑。
纪玄祉问:“乖乖笑什么呢?”
海榴立时笑得更加欢快,脸上微微发红,抬头嗔怪,“殿下又乱叫。”
就在刚才,两个人说话,纪玄祉顽笑,说她如今看起来小可怜一个,很是乖巧,于是,就开始唤她“乖乖”。
纪玄祉也抿唇笑,海榴便把这个称呼当做一个玩笑,转回说要说的话:“怎么能说是殿下没护好?是我自己……不小心。”
纪玄祉脸上的笑意却有些消散,他转头,一张脸模糊在昏暗里,过了会,才道:“我当然有责任护着你。”
海榴就扮着乖巧,笑着说,“如果殿下是我的亲兄长就好了。殿下就是最好的。对我最好的人。”
纪玄祉低头,倾听外面的声响。
一直跟随马车前后的马蹄声,现在倒似乎没听到。或许是与那两位侍女到一旁吩咐了?
“榴儿。”
“嗯。”
“我有话要与你说。”
“嗯?”
一直算计着如何说出来的话,到了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
并不是害羞。
只是,一旦出口,若是她不答应……
纪玄祉又听了听外面动静,压低了声音。
“榴儿,经了这一次。”
他盯着海榴的眼睛,却因心底的紧张,眼皮轻颤个不停。
“榴儿,以后,让我永远……护着你吧。”
海榴轻笑,微微仰头,一如既往有些顽皮相。这样子,是京里的世家们不耻的,觉得有失淑女品格。
“太子殿下一直是护着我的,我知道。除了我爹爹,殿下对我最好。”
纪玄祉眼皮微阖了下,抬眼继续说,“榴儿,你嫁于我,做太子妃吧。”
这话惊得海榴立时皱眉,迷惑到低头思想了一下,才确认没有听错。
“殿,殿下?”
纪玄祉虽有心理准备,直接看到这反应,还是未免有些失望。
他心里愤懑,双手攥起又张开,抑制上前紧抱住的冲动。
“这次,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
海榴闻言,面上浮上羞愧之色,冲淡了之前的震惊。
“榴儿,你嫁于我,永远呆在我身边,这样我才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