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忧心而探
屋里只点了几盏烛光,随着青竹开门带进来的风,吹的一阵不明不暗的恍惚,烛光也不清不白的晃动起来。
青竹看到顾恪谨靠在小踏上,墨色的头发松散下来,穿着一身轻便的白色寝衣,懒散随意的状态似乎又和宴席上的那个人重叠,刚刚在马车上满面狠戾的那个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在青竹踏入门内的那一刻,顾恪谨眼里就闪过一丝狠光。
顾恪谨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这次来扬州的确有目的在身。扬州近年来,商业娱乐业闻名世界,商税理应增长,可近年扬州上缴国库的税收数额,却跟其他普通城市一般,甚至不久前年底上缴之时,不增反减。
于是圣上派他来暗访。
至于为什么不是明访,一则崔贵妃是他未登基时就两情相悦之人,圣上不愿崔贵妃为其姑父、也就是崔永清忧心,二来就是崔永清实在是口碑太好,圣上不愿一己猜测寒了忠臣和百姓的心。
所以顾恪谨今夜装醉,夜探知府书房,为的就是搜寻些证据,探查扬州的情况,官府是否有贪污之嫌,官商是否勾结沆瀣一气,还是真的另有隐情。
此事尽在暗处开展,不便走漏风声。而顾恪谨纨绔的性子也没人怀疑他来风流宝地扬州的目的。
可此番却被青竹撞见,以顾恪谨的身份来说,让一个青竹悄无声息的消失很容易,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可偏偏看见她假装镇定的模样,他就没能动了手,反而还逗弄她来此处演上一出“投怀送抱”的戏码。就如同上元节那晚,看着临空而立、奏着“十面埋伏”的她时,也不知怎么就将随身的玉佩丢了下去。
“难道我真的骨子里就是个纨绔?美色误人?”顾恪谨心里嘀咕着。
青竹不知道顾恪谨心里所想,面对如此权贵,她深知自己的小命根本不算什么,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按照顾恪谨的剧本,继续演着:“听闻顾大人醉酒,深感忧心,特来拜见。”
顾恪谨看她还真的演起来了,难道觉得自己的下榻之处也会有第三只耳?不禁有些失笑,于是打算配合着青竹看她准备怎么发挥。
“是有些醉了,青竹姑娘深夜来访,不知是怎样一番忧心?”顾恪谨换上他熟悉的状态,轻佻的问道。
此人要是不在朝为官,定是梨香园的当家小生,做人还有两副面孔?!还无缝切换?戏太足了,青竹暗暗想着。可如今他要演,她只能陪着演,可他说的忧心到底要怎么表现呢?明显话本子不全,全靠临场发挥。
青竹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绢帕裹着的茶点,递给顾恪谨,“奴家想着顾大人定是喝多了酒,没吃几口东西,特来送些吃食。”
小桃和云哥儿没口福了,青竹心里想着。
顾恪谨看着绢帕打开,放着几块七零八落的茶点,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女子故意的吗?就拿这种东西来考验朝廷命官?哪个朝廷命官禁不起这样的考验?再看青竹一脸真诚,越发觉得她是故意的。
看顾恪谨盯着茶点发怔,青竹又看了看被绢帕包裹的茶点,好像是卖相差了点,于是缩了缩捧着茶点的双手,小心的开口道:“顾大人,不饿的话,我就收起来了,看大人劳累,我就先不打扰了。日后有能为大人效力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
青竹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这位顾大人真的很不稳定,她只是个小人物,实在不知如何对待,眼看戏也演不下去,只能交上投名状,卖个好。
顾恪谨听她想溜,于是问道:“那今晚?”
“今晚我出府便来顾大人这里,旁的一概不知。”青竹忙回答。
“伶俐是伶俐的,嘴巴管不好,小命长不了。”
“明白!”青竹看顾恪谨松了口风,于是准备溜之大吉,“那顾大人早些歇息,我就不便打扰了。”
顾恪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明暗交错的烛光中,那张脸更显得棱角分明,眉眼半吊,戏谑的说道:“虽然青竹姑娘深夜造访,如此主动,可今日我有些乏了,就不留姑娘了,姑娘夜路小心。”
青竹就当没听见轻薄言论,小命重要,挑重点的听,那就是她可以走了。于是,急匆匆地转身告退,往外院奔去,直至上了马车,马夫扬起鞭子,听到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
顾恪谨看着青竹匆匆离去,不自觉的含了笑,有意思,有点意思,纨绔跟花魁,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
这边青竹一路疾驰往馆里赶,幽兰先她一步回馆里,看她没回去,不知道跟柳妈妈如何添油加醋的编排她了,她又的确心虚,一路无话。
潇湘馆外江畔。
小桃和云哥儿两个人站在路口四处张望着,眼看着一辆马车驶来,青竹远远的早已看到他们两个,这两个孩子在担心什么呢?
初来馆里之时云哥儿还是个小孩子,那段日子在儿时的他的眼中,总是模糊的。
那段日子应该是从父亲被人抬回家里那一日开始的,那时候的他,不明白这次父亲怎么没带礼物回来,还一直在睡觉,但母亲和姐姐哭的很伤心。然后就是母亲总躺在床上咳嗽,姐姐总是偷偷的哭。后来父亲母亲都不见了,家里来了很多人,于是家也没了。
云哥儿只记得去过很多地方睡觉,他有时候会害怕,会想父亲母亲就哭起来,可姐姐再也没有哭过,最后就来到了潇湘馆,一晃就快五年了,过往的事情姐姐一字不提,云哥儿也当姐姐伤心不再提起。
儿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现如今早就知道了,只是姐姐一直没有出去过,他还可以骗自己,直到今天从小桃嘴里知道了姐姐去了知府寿宴,他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将他吞没,是愧疚,是难过,是担心,是恨……
从姐姐离开他就站在这里等着,当一个人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陷入自我折磨,好像肉体痛苦的那一刻,灵魂便能轻松起来。于是云哥儿也不吃也不喝,直愣愣的站在江畔等着姐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