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
按照地图上的标注,控制舱位于生态园的中心地带,按理说找到了控制舱,那么那棵传说中的宇宙神也不会远了。
但无奈地下集市在生态园的地图中位处东南,言薇和安莱要一直向西北跋涉,穿过生态园宽度的四分之一才能抵达中点。那相当于她们前些天从广夷村走到中北镇的距离。
生态园中的人造光照似乎是按照春季的日常强弱和长短来设定的,天亮得比外面早,黑的也比外面晚。言薇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到了傍晚六点。
光线由强转弱,变得接近黄昏暮色,两人的脚步也明显慢了下来。言薇掏出准备好的晚餐递给了安莱:“边吃边走吧,天黑之前能走到的。”
安莱接过应急面包,一边吃,一边紧张地问言薇:“这个生态园里面是不是还有人啊?我怎么老听见有动静。”
鸟鸣声已经远去,但园中依然称不上静谧,窸窸窣窣的响声从树丛里传出来,似乎还有其他生物发出的不似鸟叫蝉鸣的声音。有时她们会不可避免地踩到枯枝败叶,清脆的咔擦咔擦声也一路蔓延。
“不太可能是人,应该是别的生物。”言薇想了想,说。
安莱白着脸看了言薇一眼:“薇薇姐,你别吓我。”
她失笑,安抚道:“这么大的再生生命循环系统,有动物很正常,如果没有才奇怪。”
“……它们会吃人吗?”
“不会,大部分应该都是小动物。”
“啊,那能吃吗?”
“……能,但最好不要。”
嗅着林木青草的气味,言薇分出神观察周围的植物,仔细和地图里的标注做对比,确保她们走的方向是正确的。
不知是不是有些醉氧,安莱走得头晕眼花,也在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和干劲,时不时便和言薇搭几句话,此时正轻声嘀咕道:“出来这趟我肯定瘦了很多,每天都在走路,就没好好歇过,啊,我不是在怪你,薇薇姐,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不过,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这边的食物好丰盛,每顿都好好吃,我可能还是胖了……”
“安莱,”言薇轻拍了拍她,难掩欣喜地打断道:“你看前面。”
她抬头望向前方,看见了不远处突兀地立在树林中的一栋平房,平房后面有一座耸立入天的高塔,在无穷无尽的绿色汪洋中,那一片耀武扬威矗立着的白色可谓格外晃眼。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怀抱着熊熊燃起的希望向房子飞奔而去。
抵达房前时,她们的鞋子已经完全被泥泞染成褐色,像包裹了一层软甲。
平房仅有的几扇窗户都是从里面锁起来的,言薇带着安莱绕到正门门口,在铁门一侧看见了熟悉的密码盒子,她迅速输完密码,铁门吧嗒一声开了锁。
安莱迫不及待地用力推开了门,先是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几口,随后找到了门边的开关,摸索一番打开灯后,再次抬眼,看见了里面一台台闪着绿光的巨大仪器。
“天哪……这是永动机吗?”
二人踩着厚厚的一层灰走进房子里,将满屋子整齐排列着的仪器尽收眼底。言薇走上前一台一台地查看,发现它们确实全部都在正常运行中。
气压、温度、湿度的控制装置,甚至大气成分和各种环境参数……整座生态园的命脉就在这里。
安莱已经累得动弹不了,拍了拍屋内椅子上的灰便坐了下来。
“安莱,我进去里面看看,你别乱跑,也别动这些东西。”言薇转头嘱咐她一句,听到她的保证后才往里继续走。
每进入一个隔间都要打开一盏灯,言薇细心数着走过的隔间数目,又回想起进屋前看见的那座直上云霄的白色高塔。她猜测这里所有仪器的动力装置应该就在那座塔中。
一直到了平房尽头,终于出现一扇涂了红漆的小铁门,这回不需要输密码,她往后一拉便打开了门,门后面则是直径达到五六米的圆柱形空间。这扇门果然连接着白塔和控制舱。
言薇留了门,慢慢走进去,仰头看向白塔顶端。发现塔内不仅有控制舱的电源,塔顶似乎还连接了地上的某些装置,或者说,这座塔的顶端其实就在地面上。
能在无人照管的情况下,昼夜不息地使一整座生态园的控制舱正常运行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她只能猜测这座塔是利用风能和光能来发电,至于介质,恐怕得在地面上找到这座塔才能得知了。
站在不见天日的白塔中,言薇安静地发了会儿呆,思考了许久——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两座生态园的一草一木安然无恙地生长在阳光下?
她关上门,离开了白塔。
安莱仍然在原地,双臂环抱着自己,靠在椅子里睡着了。这屋子六七年没人打开过,到处都是飞扬的灰尘,太讲究的话压根没有可落脚的地方。
言薇从背包里掏出了从沈林夕那借的一张薄毯,又小声将安莱唤醒,把她拖到往里走的第三个隔间,那里有个双人沙发,虽然破旧,但拍拍灰还是能坐进去的,比冷板凳舒服多了。
两人紧密地挨在一起,裹着薄毯子,缩在旧沙发里进入了沉眠。
由于门窗封得很严,睡前还关了灯,第二天言薇完全是靠着自己的生物钟醒过来的。
几乎一整晚维持相同的姿势,她睡得浑身酸痛,一觉醒来,大脑再次受到冷空气的冲击,浑身止不住地抖了抖。
安莱眼皮重得完全睁不开,声音轻飘飘地问:“几点了呀?”
言薇冻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手脚冰凉,甚至脚趾稍微一动就生疼。她呼出一口白气,颤抖着搓了搓手,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揉着昏花的双眼,言薇迷蒙地想,这还真是个好笑的境地,屋外的生态园维持春日的气温,屋内却冷得仿佛零下。
“薇薇姐,你很冷吗?”安莱终于睁开眼睛,思绪回笼,看了看身旁的言薇,顿时惊醒过来,“你的脸好红!”
“嗯?嗯,感觉很冷。”言薇意识朦胧,脑袋依然一片混沌。
安莱的手探过来,冰凉的手掌贴到滚烫的额头上,反差极大的触感刺得言薇忍不住瑟缩。
“我去!好烫,薇薇姐,你好像真的发烧了。”安莱顿时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从沙发里跳起来,立刻用毯子将言薇包裹起来。
“我的天哪,这,这怎么办呀,这个地方不可能有医生啊……”女孩焦头烂额地走来走去,瞌睡虫在一瞬间散得精光。
言薇迟钝地眨了下眼,裹着毯子站起身,晃了晃脑袋,温声说:“没事,今天还是撑得住的,天黑之前我们能走出去了。”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安莱冲上前扶住言薇,生怕她眼睛一闭就往后栽。
“等等,”穿过隔间,走到门口时,言薇拉了拉安莱,“先往西北再走一段路,我们还要找那棵树。”
“都什么时候了,不找了!那棵树又不会死,但你不能再耽误了。”安莱望着言薇红得极不自然的脸蛋,急得想哭。
“安莱,”言薇还是拉住了她,眼皮似乎十分沉重,但还是勉强睁着眼,看着她,“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这么离开的话,明天,或者后天大后天,还要再来一回,那样只会更折腾。”
安莱不动,只是瞪着她,眼眶微红。
这是言薇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女孩对感情的看重,她大大咧咧,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一颗心却意外地柔软敏感。
她握紧了安莱的手,轻声说:“相信我,安莱,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分寸。而且,中心城那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和来时相比,这一次往西北方向前进的步伐变慢了许多。言薇努力而耐心地教会安莱看地图,尽管方向感没有她那么强,但起码能找到返回的路。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言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泥土中,似乎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隐隐作痛,越往里走,头晕目眩感就越强。
许久之后,安莱脆生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薇薇,你看……”
在蓦然抬头看出去的时候,言薇只觉得自己站在一片黑暗里,深渊一样的阴影将她笼罩住,源源不断的幽凉感围绕着她。
这是一棵多大的树呢?用参天大树或是高大挺拔来修饰似乎还不够,得用遮天蔽日,巍然屹立,树干粗得像是能掏空作为一间城堡来居住。恍惚之间,言薇以为眼前的是另一座塔,涂上了褐色与绿色的漆的巍峨高塔。
她们正站在它的树根上,低头一看,满地都是红色的浆果和落叶,动一动脚步便会把浆果踩碎,红色汁液噗地一下迸出来,一点点渗进泥土中,和落叶一起化作了养分。
言薇捡了几片落叶和几颗浆果,小心翼翼地装进早已准备好的小瓶子里。随后抬起掌心,缓慢地贴在树干上。
她的目光中盛满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高烧带来的迷蒙和亲眼目睹神迹的震撼,最终竟汇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虔诚。
回程的路途远远比来时更加艰苦,安莱背着杂七杂八的花草树叶果实,甚至还有土壤样本。言薇则拖着无比沉重的步伐,仅靠着脑袋里死死绷紧的一根名为毅力的弦在前进。
双腿机械般地继续往前迈,两人的大脑都几近空白,双双陷入了沉默,却又都紧紧握着手,靠着对方来给自己加油鼓劲。
时隔两天一夜,二人终于再一次走进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通道里。每上一步阶梯,似乎就离崩溃更进一步,但一直到走得气喘吁吁,一头撞上铁门,她们也没有崩溃。
玄铁门被打开,离开之前安莱不忘把门再次关闭封锁起来。两个人都又饿又累,近乎虚脱,且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但当她们走出地下集市,重新站在地面上眺望傍晚的夕阳时,却都笑得前仰后合,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