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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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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吴春莲领着王新吉风风火火地来了。

她嫁到一处偏僻村子又死了男人,是个寡妇,能来这庄村镇住大宅子,高兴得忘乎所以。

吴春莲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小羽和我们家新吉一般大,是我亲外甥嘛,肯定好好待他!”

“这孩子爹娘都没了,亲戚也就你一个,实在是找不到别的人了。”

“大娘,我明白。”吴春莲也抹了抹眼角的泪,“我那个长姐与我虽不算亲近,却一直是个和善人,哪像如今遭了这么一桩……这孩子也是命苦,好在我还能照料着他些。”

她却不是这样做的,自她来了之后,苏忻羽只能住破洞的西堂屋了,吴春莲张罗着把檐下的小塌搬进去了,她穿苏母的衣裳,戴苏母的首饰,有肉的饭菜只给王新吉吃。

王新吉小时候也胖,但不像现在那般胆小如鼠,反而嚣张极了。他拽着苏忻羽打架,要抢他头上的小冠。

“你干什么!”苏忻羽连忙躲闪着跑开。

“我要你头上这个玩意儿!”王新吉双手叉腰,挤满了肉的脸上颐指气使,和吴春莲的神情如出一辙。

“这个不能给你……你离我远点……”王新吉被吴春莲惯的无法无天,听他说不愿意立马上手去抢。

他是个壮实的小胖墩,仗着体型压在苏忻羽身上,挥舞着胳膊去拽人头发,直把苏忻羽拽得呲牙咧嘴,终于是用蛮力夺过了他头上的小冠。

躺在地上的苏忻羽呼了几口气,爬起来朝眼前这个表兄扑过去,执拗地争抢。

“娘,娘!你快出来,娘!”

吴春莲循着声跑出来,只看见两人扭打在一起,连忙上前将两人拎开。

“干什么,打什么架?”

她拉开两人距离,扬起的胳膊眨眼间落了下来。

啪——,苏忻羽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小脸蛋高高肿起,吴春莲夺过他手里的小冠塞给自己儿子,唾了他一口。

“呸!还敢跟新吉抢东西。”

她拉着儿子回了屋里,苏忻羽泪眼朦胧之际看到王新吉得意的眼神和恶劣的笑。

苏忻羽跟着吴春莲住了一年,冬天的时候人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了,这所谓的“姨母”把他锁在西堂屋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也试图反抗挣扎过,高声呼救过,希望邻居和过路的人听到,惹得王大娘来问了好几次,都被吴春莲用小孩子嬉闹玩耍搪塞过去了。

九岁的苏忻羽不放弃,如此几次后吴春莲不堪其扰,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好法子。

本该下雪的时节下了场大雨,苏忻羽缩着脖子打哆嗦,他一整天只吃了两个冷馒头,饿得肚子里面直泛酸水,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苏忻羽咽了咽口水,寻思夜里去厨房偷偷拿些东西吃。

还没想好该怎样翻过比他还高的窗户,门就被人从外边粗暴地踢开了,吴春莲笑得粲然,“小羽饿了吧?”

苏忻羽直觉不对,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迎面扑上的王新吉结结实实撞到在地,仿若几十斤重石压在身上,喘息都艰难。

“新吉,把这小杂种胳膊按牢了!”吴春莲哼哼笑了两声,蹲下身子,“姨母可是给你精心准备了饭菜。”

她手里是一碗正冒着滚滚热气的糯米饭,这东西隔着白瓷碗都把吴春莲烫得呲牙咧嘴,索性放在了地上。

她伸出的手仿佛铁钳,捏住脸颊使力撬开了苏忻羽的嘴,一勺滚烫粘糯的东西被塞进了嘴里,被按在地上的男孩双眸猛地瞪大,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他拼了命地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灼烧痛感最先从舌尖开始蔓延,迅速窜到脖间喉管。

苏忻羽本能地呻1吟出声,吴春莲拿着铁勺朝他嘴里狠狠一扎,“别吐出来,这可都是好东西!”

滚沸如红碳的一碗糯米饭灌进少年肚子里花了一个时辰,那本该是冷冽雨夜温暖他的饭食,此时却成了要命的刑具。

到最后,灼痛竟麻木成丝丝凉意,倒也没有那么难挨了,苏忻羽睁着濡湿的眸子盯着房梁,满身的汗被破洞里钻进来的风一吹才泛起刺骨的冷。

七岁之前的苏忻羽被杀死在那个雨夜。

一碗糯米饭让他失声了一个月,安分了不少,饿得头晕眼花也没敢再吭一声。

至于头上的疤,是他十一岁那年的事。

正是一个秋天的凉爽傍晚,苏忻羽靠在墙角拽着野菜根嚼,乱糟糟的头发夹着几根枯草,他干裂的嘴唇抿了抿,仿佛没尝出草汁的苦涩,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院子外渐进传来了猿猴般的欢呼,以王新吉带头的一群小孩冲进了院子朝苏忻羽扑过来,扯衣服的扯衣服,拽头发的拽头发,有人用脚踢,有人用手掐。

他早已习惯了如此挨打,被围着欺凌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遑论说反抗。

太饿了,真的太饿了,疼痛与之对比都显得太微不足道。

“都起开都起开,让他喝我的尿!”

一群幼童给他让出了地方,王新吉嘿嘿笑了两声,开始解裤腰带。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彼此间有种心照不宣的兴奋。

苏忻羽终于动了,他迟钝的耳目稍微能分辨这恶劣的声音,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他还没来得及将伤痕累累的身体撑起来,一股带着温热的腥臊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到底有没有溅到嘴里,苏忻羽根本不记得了,当然这也不太重要。

谁能想到那一刹那,他那被饥饿折磨得发胀昏沉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苏忻羽刻在骨子里的“野种”本能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他像一直饿狼,从地上弹起扑到王新吉身上,撕咬是野兽的本能,茹毛饮血也是。

又饿又渴的肚子里进了同类的血液,似乎也异常芬芳,杀猪般嚎叫哭喊的王新吉抖如筛糠,比被压着烫喉咙的苏忻羽更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烂肉。

周围的人早跑得不知所踪,苏忻羽扔下装死的王新吉,舔了舔嘴角的血,两年来第一次踏进厨房,享用了吴春莲出门时为儿子留的饭菜。

嗜血就是这样的,王新吉不敢回想,他永远记得那一天苏忻羽额上的红斑,那么恐怖,跟地府里来得恶鬼如出一辙。

吴春莲进院的时候看见自己儿子“横尸”当场,差点以为遭了贼,贼还进了厨房搜刮。

院子南边堆着些要砍的柴,吴春莲挑了根带着刺还趁手的。

被按着头往墙上撞的时候,凸出的一块石头正对着他的眉间,血流顷刻如注,苏忻羽当场晕了过去。

真好啊,那晚下了一夜的秋雨未停歇,苏忻羽躺在墙角没有被挪动半分,第二日发起了高烧。

苏忻羽本应该死在十一岁的这个时候,可惜他没死成,终于长成了现今十五岁的少年。

*

“金郎中,他身体如何了?这么多天了,何时才能醒来?”

金郎中是何家药堂大夫之一,他把了脉点点头,“高热退了已无大碍,派人守着,快醒来了。”

何微云接过他递的药方,点点头道谢,“郎中辛苦了。”

金郎中受不起她的谢,连忙制止了道:“小姐言重了。”

“姑爷身体并不康健,还是幼时太过亏空,一时半刻难以补全,需得从长计议啊。”

何微云心底叹了口气,她知养好苏忻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却没想到药膳同补仍不管用,苏忻羽怒急攻心晕过去已有两天两夜,烧才算退去。

金郎中走后,何微云将药方交给絮丹去抓药,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床上的少年紧紧阖着双眼,脸色唇色一般惨白,眉间蹙起几道,让人看着就替他发愁。

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何微云的指尖轻轻抵上少年眉宇,替他揉开了思绪。

“云儿,跟为娘出来片刻。”何母撩起内室的帘子唤她,何微云低低嗯了一声,收回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苏忻羽眼神追随着她,艰难偏了偏头才目送她离开,睡得太久,他狭长的双眼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没有人知道他苏醒,何母二人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进来,苏忻羽微闭着双眼,静静听着。

“都怪你爹当年不查清楚些。”何母话里有几分埋怨,“早知道这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就应该把吴家姨母打死了扔出去,都算给她个痛快!”

何微云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娘你别说这些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忻羽十一岁那年发了高烧,吴春莲说是带着来城里治病,把孩子拖在驴车上走了。”何母特意压低了声音,“听那镇子上的人说,其实吴春莲是想把忻羽拉去荒郊野岭埋了,好吞那苏家的宅屋。”

“可当时都不知道吴春莲是这么个毒妇,相识的人都以为是真的去治病,可怜忻羽还施舍了些银子。”

“然后呢?”何微云喉头微哽,“就把忻羽扔在山野了?”

“不。”何母叹息着摇摇头,“吴春莲在路上碰上山贼了。”

“山贼是山上的土匪,哪管孩子烧不烧热不热的,活着就行,能当畜生卖。吴春莲也没躲过去,一齐被抓了。”

“也是命好,正巧那时圣上派了钦差大人剿匪,很多百姓都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吴春莲回去了,忻羽没回去。”

何母抹了抹眼泪,“打听到说是三年后忻羽才回去的村镇,这孩子命不该绝,一路乞讨着回去,之后你爹又去寻他,才将他带到了咱们家!”

何微云吸了吸鼻子,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了几个字,“那吴春莲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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