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有孕
平心而论,岳钦阳真的是卓越之才。
何微云一直知道,秦暖涵那时候就算有滔天的财富,也不能只用三年就把小小的士兵拿金银堆成将军。
苏忻羽一年前回纪州前,倒也听说过这个西营指挥使,他虽然一向吝啬夸赞,但对此人也挑不出错。
说起的时候,何微云想骂几句又住了口,苏忻羽在旁边道:“纵然是帝王子将帅才,他也是负心汗,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也是负心汉。”
“善人恶人岂有绝对?”苏忻羽倒了一杯茶递给何微云,“他忠君爱国、守民卫城是真,负心薄情、欺瞒妻子也是真,你身为秦暖涵挚友,怎能不与她同仇敌忾?”
何微云叹气,“暖涵若有心和离,我一定助她。”
只是她已快临盆,孩子出生。她当了娘,难免会有心软。
苏忻羽站起来把烛火灭了,“早点歇息,明日不是还要去接人?”
岳钦阳其人,正直里多少掺着些狐狸的狡诈。
何家马车甫一出城,身后就跟了几条尾巴。
这在何微云的意料之中,到了郊外别院,没想到的是秦暖涵不愿前去。
“微云,我想好了,你帮帮我,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纪州!”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何微云坐在她身边,还摸了摸她的肚子,“此去苏州路途遥远,你眼看着就要生产,不如先把孩子生下,把身体养好再说。”
秦暖涵苦涩摇头,他岳家位高权重,若再拖下去,她和孩子不见得哪还有出路。
“我知道你的顾虑。”何微云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你放心,有我和父亲在,他就算再心急也不敢做出什么荒唐的事,你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养身体,将肚子里这个宝贝生下来!”
她说着拿下巴点了点屋外,“喏,我爹就在外间等着呢,我们不怕他的。”
秦暖涵也是没有办法,她一心想着出城去苏州,奈何现在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要长途跋涉,稍不慎就是关乎性命的事,何微云半哄半拉的,把人给弄上了车。
顾及到秦暖涵,前一天又下了雪,马车行的极慢,秦暖涵一颗焦躁的心暂时安定几分,“微云,我想和离。”
她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何微云没有犹豫,点点头,“那就和离!”
“你……不劝我?”
何微云瞥了一眼,“当年伯父伯母前往苏州时,曾把你托付给我爹娘,你嫁入岳府,我们也算是你娘家人,你受了苦就该早点逃出魔窟,我们哪有不救你的道理。”
“你放心,我已经给苏州写了信,想必他们也是同意你和离的。”
何微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秦暖涵的肚子,秦暖涵低下头抚摸腹部,“这个孩子我也不会给岳家的,他既然有自己的儿子,还要我的孩子做什么!”
她情绪激动。何微云怕她动了胎气,再不敢提岳家的事,两人聊了一两句何家生意上的事。
到城门的时候,已近午时。
岳钦阳见着何家的马车,就跟恶狗见到骨头一样,眼睛乍亮。
何微云事先已钻出了马车,凛冽寒风给她兜头一吹,她看着岳钦阳那伪善的笑脸更多了几分不耐。
“见过何小姐。”
岳钦阳抱拳道,目光不着痕迹打量着她身后的马车。
何微云随意点头,似笑非笑问道:“不知指挥使大人,阻拦我入城是为何?难不成咱们这纪州城突然有了新的规矩?”
“自然不是。”岳钦阳好脾气地笑笑,“何家姐姐有所不知,暖涵昨日就不见了,我一直寻不到她,你知道她怀胎已有九月,我实在是不放心。”
谁是你姐姐?!
何微云恨不得照着岳钦阳那张挂着笑意的俊脸上来几巴掌解恨,鼻间冷哼一声,“暖涵不见了你就去找,在城门口堵我干什么,她最好是没有差池!”
“暖涵昨日出城去了山庄,我遍寻奇岚山不得,只能在城口等她,何小姐素来与暖涵亲密,或可是搭了你的马车回城?”
“因着贵府岳老太太的规矩管教,暖涵已多日不与我出门小聚,如今出了事,指挥使大人来找我兴师问罪了?”何微云暗讽道:“岳大人还是快些放我进城,我好派人手去寻暖涵的踪迹。”
岳钦阳听她说完,淡笑着不出声,何微云与他沉默对视片刻,冷声下令马车前行。
岳钦阳不动一步,他身后的士兵拔剑挡在马车前。
何微云皱眉看向岳钦阳,后者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何小姐,岳某实在是忧妻心切,暖涵一日没有下落,我便一日不能心宁,还请何小姐允我查看马车内是何人,好让岳某安心。”
言下之意,他是要搜车。
直面这般无耻之徒,何微云都有些想笑。
岳钦阳见她面色不虞却没有阻拦,抬抬手,身披盔甲的士兵就要上前——
“岳大人莫不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车里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正是何父。
何父一向不服老,在此境况下特意摆了架子,“老夫被风寒所袭,身骨不适,出城养了几天病,如今竟连城都进不得了?”
岳钦阳愣住一刹,那几位士兵也识趣地停了动作,等着岳钦阳的吩咐。
何父不是何微云,他人不常在京城,但掌管着整个商会,搭着大邺各地甚至是京城的商户脉络。这世道里,商会这股势力不好对付,何父虽没那个权力和岳钦阳制衡,但岳钦阳一个军营将军与之纠缠来往总免不了惹得一身骚,轻易不敢得罪。
岳钦阳看了眼何微云,窥见了她眼底得意。
何父出面,说明何府认真了,他咬咬牙,“放行!”
何微云进去马车的时候,秦暖涵抱着汤婆子的手还微微发抖,她本能地抱着肚子,生怕岳钦阳把这个孩子抢走似的。
终于是回府安顿下来,何母给秦暖涵住了一处离金玉阁非常近的小院子,方便他们照顾。
叫了府医看诊,秦暖涵和腹中的孩子都没有大碍,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夜里何微云歪在床侧,苏忻羽正拿着巾帕给她擦未干的黑发,絮丹急匆匆跑进来,近乎是踹开了他们的门。
“小姐,姑爷,秦小姐要生了!”
这话一出,何微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二人也不管什么仪态,裹着披风就往外赶。何微云发丝未干,苏忻羽眼疾手快给她戴了兜帽。
等二人到的时候,屋里秦暖涵已是鬼哭狼嚎,幸而何母提前叫了稳婆住在府中,此时已在房中接生。
屋内秦暖涵哭喊一声,何微云的心就颤一下。
哪有这样的道理,前世直到何府覆灭,秦暖涵也没怀上过孩子,与岳钦阳也一直是举案齐眉。
她这一重生,惠妃也省亲了,岳钦阳也负心了,暖涵……会不会因为她这个变故出了什么意外?
她思绪纷乱,苏忻羽紧紧拥着她,何母双手合十祈祷,她以前从不信佛,但今年祸事频发以来她就多了念佛的毛病,日日求菩萨保佑。
几人守在厅内,纵使燃着火盆,风雪也呼呼地往里灌。
不知何时,秦暖涵呼声渐弱,外面呼啸的北风也歇了下来。
“生了!生了!”稳婆高呼的声音传来,“是个姑娘!”
几个稳婆净了手,把孩子裹严实了抱出来,“恭喜贺喜,贵府喜得千金!”
何母点点头,吩咐陈嬷嬷给钱。何微云冲进去看秦暖涵,苏忻羽不便靠近,在外面仔细交代着下人坐月子的事宜。
秦暖涵刚生产完不能受寒,何微云处处小心,回去看到侍女正给秦暖涵擦汗。
她躺在床上,意识已是混沌,面色苍白不见血色,另一位侍女此时端了碗汤上来。
刚生产完非常累,秦暖涵只对她笑了笑,喝完汤便睡去了。何微云没有打扰,坐在一旁瞧瞧看她。
秦暖涵性格除了有些俏皮外,不输刚烈。她未出阁前是日日嬉闹,类如何微云前世那般的少年顽劣,成婚之后渐发稳重,却多了几分娇憨。
岳钦阳尚未露出真面目之前,将夫人宠爱的似孩童心性,何微云记得,上次分别之时,秦暖涵抱着肚子跳起来跟她打闹,岳钦阳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
不过一面之隔,秦暖涵犹如霜打了的茄子,如今躺在这方产床昏睡,竟似隔世。
*
天光渐亮,何府今日大都起迟了些。苏忻羽一反常态,头一次打扰何微云的好梦,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何微云眼睛都睁不大开,正欲发脾气,苏忻羽将一张帛巾塞入她手中,面色凝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何家的灾祸都是凑堆儿来。
那方丝绸帛巾,正是何三伯父从京城传来的密信。
【十一月伊始,娘娘贵体不适,密诊得龙胎在身,月余矣。虽存心意,前数日误扑地,错食凉寒之物,诚惶诚恐。居不信之地,患身之不适,恐腹中之险,欲一精擅妇产医者,密送入京,使我安心静意。】
何微云闭了闭眼,“去回春堂将义姝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