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害
“陛下是什么意思?”
郑林看着何微溪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此时焦急疑虑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我一个做奴才的知道什么。”
他耸了耸肩,“兴许只是想念。”
何微溪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是想让我做靶子才是真吧!”
“不算蠢。”郑林淡淡评价道,“皇帝时日无多了,你跟错了主子。”
何微溪不置可否,她不觉得皇后那个蠢货能轻易掰倒淑妃。
事实上永德帝真的只是想找个人来陪陪他,又恰好想到了她而已。何微溪在殿内陪永德帝说话又伺候他用了药之后,身子骨不太行的皇帝已经乏了,想小憩一会。
何微溪没好气地从紫宸殿出来,又想到郑林嘲讽她跟错主子的话,心里恼怒决定去淑妃宫里商讨一番对策。
殊不知她这个决定会葬送自己的性命。
立在原处的郑林静静看着辇架缓缓远去,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大人!”
一队太监急匆匆从宫门处跑来,郑林呵斥了一声,“冒冒失失,出了什么事这么无礼!”
“大人,出大事了!”为首的太监要哭了一般,“关西又失了松、云二城,卫小将军身殒战场,如今摄政王和卫侯爷在宫门要觐见陛下,还有多位将军大人们也都在外面!”
关西失守,越过不咸山便是纪州,直逼帝京!坏了!
郑林连忙转身跑进殿里,心里思索着如何说永德帝才能受得住。
等众人得到通传进去宫门的时候,南宫起和苏忻羽这边才收到消息。
“这热闹便不去凑了吧,父王也并未叮嘱。”南宫起笑着提议“书房还有之前你我未研熟的兵书,秉玄不如与我再探讨一二?”
那是他们年少时最喜欢做的事,南宫起与卫秉玄的工夫相当,唯独耍心眼子这事不如卫秉玄,索性很喜欢拉着他看兵法书册。
当时众皇子的伴读们都在宫里,往往一本前朝的竹简都能翻到绑绳断裂,时常被太傅夸奖好学之风。不过南宫起比谁都清楚,工于心计的卫秉玄有些附庸风雅的爱好。
“不若你随我去书房,给我讲讲那卷阵法,我也不取笑你那糟糕的丹青了,如何?”
苏忻羽却并不领他的情,“我得去侍郎府寻一趟长孙大人,世子请便吧!”
昨日才应承了长孙白关照卫暝的事,今天就得知他死在了战场上,苏忻羽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长孙白似乎又苍老了,“大公子他……被射中心腹三箭跌落马下,死于战马啼下。”
“公子,这都是命啊!这么多年了,三公子和五公子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都是侯爷做的孽……”
或许是经历太多,他早已成了冷心冷情之人,即便对何微云他都是执念多于爱情,更何况自己一向视作敌人、毫无情谊可言的所谓兄长。
却不知为何,苏忻羽如今却对长孙白和的卫暝有着微妙的愧疚。
卫暝不与他相认,或许是因为没能体会母子温情的嫉妒和怨恨,对他这个弟弟难言同情和爱护,或许是因为分割多年难以相托,也可能是为了泰安侯府的世子之位,为了唾手可得的荣誉。
不管怎样,苏忻羽轻轻叹了口气,他想到了何微云。
不管怎样,他都应该关照问候一声卫暝,就像卫暝每次见到他的问候寒暄,就像微云说的那样,他也值得有人挂念。
亦或是为了一模一样的血脉,为了记忆里九岁之前的爹娘。
至少,该说一句,在卫懿这里走到今天,辛苦了。
其实苏忻羽有很多次想要杀死他的心思,不过都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今得知了身世,卫暝却没法与他相见。
生死之事,他从未在意过,何微云曾与他说,等他们二人垂垂老矣之时再回首,就会发觉一生中有太多需要恩谢挂念的人,值得自己在奈何桥上祈祷来世再次相遇。
未等老去,苏忻羽此刻回想,他还真没有什么挂念的人,死去双亲的音容相貌早已模糊,血浓于水的兄长刚刚战死,满心相许的爱人……相疏相离。
*****
关西失守的事是大事,且不说众臣在紫宸殿七嘴八舌,后宫众人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淑妃瞬间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她知道失了卫暝和关西,泰安侯府就被皇后的母族压了一头。她抓着何微溪的手臂稍稍用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妹妹,前朝出事我们后宫也得出大乱子啊!”
何微溪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淑妃的手,安慰道:“姐姐你先别急,这会不是正在议事吗?妹妹就在这里陪着你。”
这话没能让淑妃宽心,她正准备让太监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外头就响起了宫女们“皇后娘娘到”的声音。
眼见皇后已经进来,何微溪和淑妃连忙行礼。
“哦?惠妃也在,倒是赶上了好时候。”皇后笑得满面春风,在后宫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如此顺风顺水过。
若是往常,淑妃定是见不得皇后这般得意的样子,可如今失势,连皇上的命都握在这贱人手里,自己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只是皇后显然并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除掉死敌的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她的儿子离帝位仅有一步之遥了。
“本宫前些日子得了些上好的茶叶,西湖的玉龙井,特意给两位妹妹带了些。”她身后的嬷嬷上前,端上了一壶煮好的茶。
“怕妹妹洗茶的手法错了,本宫特意请善茶的嬷嬷点好了拿过来的。”皇后让嬷嬷倒了两杯,各自端给了淑妃和惠妃。
宫里的下人见此情景都被吓得不敢吱声,两位主子面色也如同墨汁。
“没人愿意喝吗?”皇后倒是不恼,笑意盈盈,无端令人生寒。
“本宫的一番好意……”皇后慢慢走到淑妃身前,附在她耳旁低语。
何微溪只看到淑妃面色大骇,发抖的手连茶杯都端不住。
“惠妃。”皇后与何微溪对视,如同鬼魅修罗般步步朝她逼近。
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妹妹这般惹人恋爱,不怪郑总管喜欢,若是陛下知道此事,不知十三皇子会如何?嗯?”
啪——
何微溪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应声而碎。她惊惧的神情皇后非常满意,“好好考虑吧!”
*****
御书房里已经热闹了一个时辰了。
“陛下,如此安排实在欠妥。”年逾半百的丞相对永德帝的安排很不满意,“七皇子身尊体贵,岂能如此草率去关西平叛?卫小将军殒于马下,英尸未还,如今又让侯府小公子出征,实在不妥啊陛下!”
一边跪着的卫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也不好反驳,显得他不挂念父子情谊。
丞相的话惹得一直沉默的辅国公不满,“安国公三代皆赴西疆作战,关西失守急须增援,我朝武将自当踊跃报国,丞相真是老了,诸多顾虑怎能打赢那些逆贼!”
“国公说的不无道理!”
“局势不稳自然不能让皇子出征,出个好歹如何是好?”
“那你说怎么办?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永德帝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上,耳边吵闹不堪,眼见争吵欲发激烈,郑林弯腰轻轻道:“陛下?”
“让他们都下去。”永德帝摆摆手,撑着扶手算是打起了一点静神。
卫懿老狐狸一直关照着皇帝,见他有所动作连忙俯拜,“陛下!”
众人的气焰声音瞬间就低了下来,永德帝垂着眼睛扫了眼卫懿,“哦,是卫爱卿啊,痛失爱子,节哀节哀。”
卫懿压根不在意卫懿的死,如今也要装出个父慈子孝来,赶紧挤了几滴眼泪出来,“臣……感念陛下体恤,实在惶恐……”
丞相毫不顾忌脸面地冷哼了一声。
永德帝睨了他一眼,又把方才七嘴八舌的人都扫视了一遍才开口道:“爱卿们下去吧,朕自有论断。”
“陛下……”
“下去!”
永德帝随手抓起案上的金镶玉摆件掷了出去,砸在汉白玉的地上发出碎裂响声,如同撞在人的心头般令人惴惴不安。
待大臣们退出御书房后,永德帝便叫郑林笔墨侍候。看着那圣旨上被悠悠写下的内容,郑林震惊之余竟忘了回避,永德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朕让老七和秉玄一同前去平叛,如此便可互相制约,朕倒要看看那几个老东西还要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陛下!陛下!”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不好了陛下,景仁宫出事了!皇后娘娘将淑妃惠妃两位主子软禁在宫里,还不让奴才们进去!”
“什么?!”郑林认出那是自己安在何微溪身旁的人,马上意识到出了大事,正要往出跑时永德帝捂着胸口跌在椅子上。
“反了……真是反了……朕还没死呢!”他气急攻心,呼吸渐弱,郑林连忙让人传唤太医,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朝着景仁宫的方向奔去。
不过他赶来的终究还是太晚了。
那一席白绸盖住的赫然就是何微溪的尸体!
何微溪身边瘫坐着的淑妃见到他冲进来眼前一亮,“快!郑总管,快救本宫,竟有人胆大包天想要毒害本宫……”
“妹妹还是消停些吧!”皇后恶狠狠打断了她的话,她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地上的茶渍,那是淑妃打落的那杯掺着毒的凉茶。
不过来日方长,很快淑妃便会命不久矣。
皇后与狼狈的郑林对视,挑眉一笑,“审时度势,公公应该懂吧?”
她临走时甚至剜了淑妃一样,把这个女人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拽着郑林道:“郑总管,陛下已经知晓了那贱人的真面目,你快带本宫去见皇上,你……你还愣着干什么?”
郑林甩开她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淑妃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他的眼眶都是红色的,看人的眼神宛如恶犬,淑妃顺了几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郑林抓着何微溪露在白绸外的手!
“疯了……都疯了……”
她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