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
关西在不咸山以南,即使在夏天也并不炎热,晚上更是令人四肢生寒。
宇文境将药碗递还给红芙,道了句辛苦,甫一抬头便看到了刚歇下来的何微云。
“多谢小姐的姜茶,现下好多了。”
何微云转了转酸麻的手腕,“不客气,将士们人人都有份,姜茶驱寒保暖,这个时候管用些。”
宇文境是祖籍关西人,出身武将世家,在京任中郎将,是卫暝的副将,在卫暝身死的战争中也受了伤。何微云筹备物资和药材赶来时关西已经失守,大邺军队往后退了三百里,几乎驻扎在了不咸山脚。
“我说的不是这个。”宇文境有些不好意思,“你来关西义诊,帮着救治伤病,却连性命都不愿透露。”
“我也不过只会些简单的包扎,别的我也帮不上忙。”
“不!”宇文境连忙否认,“你带的止血和治伤的药比朝廷给的都多,我今日也听刘大夫他们说了,没有你给的方剂,许多将士都没法被医治,疼也要疼死过去!就连我自己……”他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左臂,“若没有小姐你,我这只胳膊也算费了。”
“微薄之力,何足挂齿。”
“若是主将能等到你们来,也不会……”提起这茬,宇文境悲从中来。
他与卫暝也算是从小到大的伙伴,挚友与自己并肩作战却牺牲在战场上,他根本来不及悲伤就要马上振作起来,在朝廷指派新的将领赶来之前,军中诸事事需得由他来做主。
“说起来,小姐真的是京城人士?”宇文境偏头询问,“我也在京城许多年,从未见过小姐。”
何微云轻笑道:“我是平民白衣,不能与将军相比,不曾打过照面也是应当的。”
宇文境却不信,何微云带来的这些东西粮草非常之多,尤其是药材,不是普通人家能凑够的。流民四散战争动乱的时候,如此多的东西还能安然抵达军营,宇文境断定何微云一定不是普通的女子。
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跑了过来。
“小姐!”
是若潇,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何微云站起身来。
若潇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火堆旁的宇文境,压低声音道:“府中来的信。”
何微云回了营帐后,宇文境和几个副将讨论着对策,如今我弱彼强,大邺主将身死,敌方很有可能趁这个时候搞夜袭,军队在夜间更要多加防守。
烛火跳动发出噼啪声响,何微云揉着眉头,再次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絮丹放下暖汤,“小姐,老爷可是催您回去?”
何微云抬眸看她,“你还真猜对了。”
“老爷夫人也是担心小姐您……”
“惠妃娘娘殁了。”
“什么?”絮丹手中的碗碟没端稳滑落下来,幸而一旁的红芙动作迅速伸手托住了。
何微云瞥了一眼没有反应,皱着眉把信烧了,“京城大乱,皇上病重,表姐她……死在了宫乱。”
絮丹睁大眼睛,“娘娘她?那两位皇子呢?”
何微溪将信纸点燃,“父亲在信中不愿多说,让我速速回京。”
信中还提及了苏忻羽竟是泰安侯爷自小流落在外的公子卫秉玄,如今卫暝身死,苏忻羽必是袭爵的世子,皇上还钦定了他赴关西平叛。何家人对如此大的变故难以接受,渐渐与这位“卫秉玄”生疏了起来,于是何父急忙召她回京商量。
卫、秉、玄。
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啊,何微云看着面色怪异的若淳笑了笑。
泰安侯府公子,意料之外却又让她不禁感慨:难怪呢。
与泰安侯勾结杀死大皇子,又与南宫起谋划皇权,到底还有什么事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小姐。”一向沉默的若潇开口了,“我们才到三日,明天就回京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微云知道若潇的想法,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若潇一直有参军的想法,只不过因为父亲是北戎人才报国无门。
“若潇,这边的一切我就交给你了。”何微云看了眼在场的四人,“红芙留下与你一同,絮丹没有武功,她留下来我不放心。”
若潇沉闷的表情一下子生动了起来,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小姐,我……我……”
“小姐,我想和您一同回京!”红芙开口打断若潇的话,她看了一眼不太高兴的絮丹,“若淳,若淳可以留在这里……”
咻——一支羽箭射在了营帐外,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箭射进来。
“快醒醒,有人夜袭军营!”外面把守的士兵大喊,“穿衣服!御敌!”
几人反应过来迅速退后,何微云拉着絮丹躲在桌案后,红芙跟在她们后面。若潇和若淳则是跑出营帐加入了战斗的士兵。
宇文境用光了身旁的箭筒,大喊道:“拿刀剑!”
数不清的敌军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攻进,显然是有备而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不绝于耳,宇文境杀死了两名敌军,身后又有人举刀而上,他横剑挡下一击,剑尖急转插|入一个人的胸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耳边箭矢携风掠过,战甲军衣挡不住铁剑的砍杀,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烈,宇文境踢开脚边的头颅,又解决了一个伏兵。
“将军,敌人从西南突围,我们快坚持不住了!”副将翻转酸痛的手腕刺死了一个人,飞身来到宇文境的面前。
临近天亮,残破鲜红的旌旗猎猎作响,天幕上升起的金阳尚被阴霾遮挡,旷野上阴沉沉的灰色映射着刀光。宇文境啐了口血沫,抬眼看见西南方向黑压压一片,喊杀声四起,地方的号角声震耳欲聋!
“不好!他们还有援兵!”
连夜的恶战,大邺伤亡惨重,红芙正给一名断了双腿的士兵包扎伤口,忽而觉察不对。
“小姐,快走!”
何微云倒止血药的手不停歇,“怎么了?”
“我听到有马蹄声,怕是敌军的援兵到了!”
红芙话音刚落,若潇和若淳也满身是血地跑了过来,借着便有士兵大喊,“叛军不绝,大家快上山!”
“快上山!爬上不咸就能保命了!”
絮丹如同兔子般跳了起来,“小姐小姐,我们快走!”
何微云包好伤口站起身,皱着眉环视了一圈,若潇叹了一声,“如此多的伤兵……”
“能救多少救多少!”何微云道:“你们先将这几人送上山,他们行动不便,我去找宇文将军。”
絮丹拽着她不愿松手,“别管那些药了小姐,您跟我们一起上山吧,那什么方剂能比得上您的性命重要吗!”
她大喊着哭了起来,今天若是小姐遇到不测,她一定要挡在小姐前面!
如雨般密集的箭矢又落了下来,何微云看见几个军医慌乱地朝山上跑过去,“走,上山!”她拉着絮丹,其余的三人跟在身后。
不过显然来不及了,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了上来,远处军营还有双方的士兵在厮杀搏斗,若淳踢下去一个身膀体圆的叛兵,“若潇,你带小姐她们先走,我留在后面!”
若潇只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帮何微云挡着散落的羽箭,几人加快了脚步,身边破空的箭矢不断擦过,絮丹被吓得打着哆嗦,眼泪都停不住。
不咸山是险山,夏日枝林茂密,尤其不好爬山,几乎没有人能踏足的路。几人慌张逃命根本没有寻路的时间,只好硬着头皮向上爬。
愈进密林深处,山路愈不好走,好在是躲开了追兵,几人丝毫不敢懈怠,好不容易渡过了一片石潭,遮天蔽日的密林草丛却死死堵住了向上的山路。
“小姐,这里。”
红芙借着树枝猛然一跃跳上了石崖,目睹全程的絮丹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何微云直接推了她一把,上面的红芙抓住絮丹的胳膊将人拖了上去。
“小姐,你也快上来。”
何微云刚攀至岩壁,红芙与絮丹身后的草丛里突然冲出一队围着面罩的黑衣人!
“不好,若潇!”
红芙站在二人身前,崖下的若潇听到声响也跃上石崖,动作快如疾电。
红芙堪堪只能拖住三名黑衣人,打斗之际她朝身后喊道:“小姐,你们快走!”
何微云抱着絮丹的腰躲过一剑,靠着专攻敌人的下三路才能勉强喘息,“你们万事小心!”
她拉着絮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未走几步只听到身后利剑穿破皮肉的声音转瞬即逝,絮丹尖叫的声音直刺耳膜。
“红芙!”若潇赶过来,直接解决了最后一名黑衣人。
他的剑直直插|在红芙的左胸口出,奔涌而出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她替絮丹挡了这致命的一箭。
絮丹惊恐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红芙的心口,那鲜血却不停歇地染红了她的整个衣袖。
“小……小姐……”
何微云翻出止血药将整整一瓶都倒了上去,“别说话,坚持一下!”
“没用的小姐,剑刃有毒。”红芙咳了几声,咳出的血也像心口处那般不要命地流,“小姐,你过来……奴婢有话……”
何微云连忙凑近了些,与红芙血红的手紧紧相握。
“小姐,别伤心,不要自责。”红芙脸上都是鲜红的分不清的血和泪,嘴角却挂着淡然的笑,“奴婢……早就不想活了……咳咳……”
“慢点,你慢点。”絮丹梨花带雨,想给她顺顺气又不知如何十号,只能又捂住心口处试图止住鲜血。
“小姐。”红芙说话已很费力,竭力地呼吸着,“别怪公子,他也是……”
何微云趴到她嘴边,“你说什么?”
红芙握着她的手突然用力,何微云猝不及防差点跌到她身上。
两人呼吸交织,血腥味充斥着何微云的五感,她听到耳边红芙努力咬清的字,只觉得浑身骤降冰窟。
“小姐,你要记得奴婢……名唤潘,千,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