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
末夏的凉风彻底吹走了烦扰人的燥热,秦暖涵却依旧无法平静。
她在城门口来回踱步,惹得来换班的士兵和摊贩纷纷侧目,义钧抱着荣荣在草丛里数蚂蚁玩,丝毫没有不耐烦。
苏忻羽一开始还装得气定神闲,看到焦躁不已的秦暖涵就再也装不下去了,更不说秦暖涵还时不时就要横他几眼,对他的不满根本不藏着掖着。
黄昏之时,由胄甲士兵护送的几辆马车缓缓前来,苏忻羽最先注意到,极目远眺试图望到那抹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秦暖涵更是兴奋不已,还未等马车完全停下就赶紧扑了上去,猛地拉开车帘,将里面的檀香母女吓了好大一跳。
“抱歉抱歉,失礼了!”
秦暖涵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面的马车,真巧看见刚跳出来的何微云。
“微云!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就像少女时候蹦蹦跳跳了起来。“我看看,没伤吧,哪哪都没事吧?来给我转一圈!”
秦暖涵恨不得将何微云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才算完,苏忻羽站在一旁想要开口又不敢出声,只能暗着眼眸等在一边看秦暖涵四下摸索。
“好了好了,我真没事,手脚都好好的呢,嗯?”何微云哭笑不得,“是不是等很久了,荣荣呢?没有出来吗?”
远处的义钧单手抱着孩子,做了个手势,秦暖涵时间会意,“他说荣荣睡着了,不碍事,你我今天先……不行你舟车劳顿的,还是要先回去休息。”
义姝等人与义钧相继打过招呼后便进了城,浩浩荡荡的队伍过后只剩下两辆马车停在原地。
义钧抱着熟睡的孩子给她挡风,旁边的苏忻羽静静站着等待,夕阳余晖有一半映在了他银色的面具之上,清冷淡默的人也好似在此刻镀上了佛光,周身奇迹般温和了下来。
“你早些回去,今日我就不与你一起吃饭了,我看不惯那什么世子爷。”秦暖涵眼里泛着泪花,“总之你平平安安地就好,明天我去找伯父和伯母,我们吃个团圆饭。”
“行。”何微云点点头,“你放心,我回何府呢,不去侯府也不去水龙巷。”
“那就好!”
两人分别上了马车,苏忻羽不敢触碰何微云,只能等人上了马车自己再进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全然不似装的。
车轮滚动,何微云探头环顾了一圈,邓肃朝他挤挤眼,葛覃则惶恐地地低头行了一礼。
她回头问苏忻羽:“若淳呢?”
“……”苏忻羽权衡了一下,决定如实说,“他犯了规矩,我将他捉起来了。”
“规矩?什么规矩?”何微云斜眼看他,“我是不是也坏了你的规矩,要被抓起来用刑?”
“不是的!”苏忻羽早就思量好了,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跪在她面前,“嘣——”一声听得何微云的膝盖莫名疼痛。
“你干什么?”何微云往旁边挪了挪,“又不是没有你坐的地方,何苦这样。”
“微云,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你现在想问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
“回去再说吧,我今天赶路累的慌。”
苏忻羽滞了一瞬,何微云狐疑道:“这马车难道是去侯府的?”
“自然不是!”苏忻羽陪着笑,他试探着坐到何微云身侧,趁机敲了敲马车内壁,外头的葛覃当即会意,调转马头饶了右面的岔口。
“说吧,你那些不得已的或者见不得人的,今天最好都交代了。”何微云撑着头看苏忻羽,“现在总没有什么借口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苏忻羽连连点头,“其实在会试科考之前南宫起已经得知我的身份了。”
“所以我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喽?”何微云一脸兴师问罪,“还有!到底什么时候记起来的,还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
那晚在聊城的客栈,她逼苏忻羽写下休书,两人从此陌路。哪知道休书没写完,磨好的墨都快干透了,眼睛通红的苏忻羽拽着她的衣裙可怜兮兮道:“我爱了你两世,你为什么还要怀疑我的真心呢微云?”
这话简直于何微云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你……怪不得官参的事提前了两年的时间,原来是这样!”
“微云,你怨我吧。”他垂下了几滴清泪,在昏黄烛光下越发我见犹怜,“上辈子我们落得那般下场全都是因为我,现在我却还不想放你走,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他说着缓缓放开了双手,满脸落寞,“卫懿虽然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害我父母,次次追杀欲置我于死地,上一世我没有保护好你,今生本想着绝对不能连累你,但我却卑劣踌躇,不敢让你离开我……”
“谁知南宫起已经得知了你,我只好将计就计,让你进局,这样我好歹还能护你一二。”
“慢着,慢着!”何微云打断了他的话,“所以那些人是你的仇家?”
苏忻羽点头,看着何微云戒备怀疑的眼神后又道:“也不是!我那时没有丝毫回京卷入权斗的心思,只是你因为官参的事情焦头烂额,那个时候人参被禁实在太突然,生意连续亏损,我才去面见了圣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何微云冷笑了一声,“难道不是因为生意亏损会影响你之后的宏图霸业吗?你只是在羽翼未丰之时没有卷入权斗罢了!”
苏忻羽抿着唇不说话,在灯烛即将熄灭之时他将未写完的休书点燃,一刹那火光明亮,他紧紧凝视着何微云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半分作假,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何微云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苏忻羽又道:“你怨我恨我都可以,可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携手报仇才是,到时尘埃落定,再让我尽力弥补好吗?”
他握紧她的双手郑重其事,“我说过的话从不会食言,我愿意为你死几千几万次,今生定不会再负!”
他的话让何微云想起了死之前他挡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刚生的气散下去一半,“你倒是挺会算计,上辈子不还是输了!”
那时天就快亮,两人简单商量了之后的决策,就各自启程上路。至于之后在檀香的院中遇到的那位神秘人,何微云猜测就是苏忻羽派来暗中保护顺带监视她的人,就如若淳、伪装成红芙的潘千忆之流一样,为他干些卖命的事。
***
“我是在我们婚后的第二年想起来的。”苏忻羽放软了语气,他知道她心软,所以伏小做低这套永远有用,“是在晚上梦到的,那时你跟着父亲出海去贩龙脑香,我在家中睡不好,夜夜都噩梦缠身,慢慢就都记了起来……可是我对天发誓,那时我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且……”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何微云的表情,迅速拉住了一片裙摆,“我想起你坠马后的变化就猜到你肯定也知晓前世,我怕你怨我,更怕……你对我好、与我成婚都只是因为我为你挡的那一剑,我怕你知道我恢复记忆后就把这一切都收回,即便只是爱我的表象我也不舍得……”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你会不会厌恶我,我就因为这样的事情瞒着你……”
何微云不解地看着他,终究没有将裙摆扯回来,“你瞒着我确实太过分!”
苏忻羽一副心痛的样子让她叹了口气,“但我不至于厌恶你,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我承认确实是因为你为我挡剑才对你有些上心,可我后来不就喜欢你了吗,这世上哪有人会只为了报恩才嫁人啊!”
“是我太患得患失了。”苏忻羽将手放进何微云的掌心,“你摸,现在说起来我都后怕,手都凉了!”
何微云一把甩开,“你少矫情,在我面前只会装小媳妇样,背地里一件人事都不干!”
“我不管,万一你又像前世那样对我爱答不理,跟我说话又骂又吼的,对着别人就温柔似水,那我又没地方说理去!”他说着凑进何微云,把头一个劲地往她肩上靠,比家里头那几只猫主子都粘人,“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
“好好说话你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何微云将人推开,“你上辈子也对我没客气到哪里去!我当时可对你没那个意思,是你自己憋着不说的。”
两人就“两辈子”“怪你还是怪我”这些问题展开了诡辩,等马车到了何府门口才算停歇。
何母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已经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何微云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原以为会被好一顿骂,没想到何母只是含泪仔细端详她,满嘴都是感谢菩萨庇佑。
下人们簇拥着几人回府,何父就坐在前厅的木椅上伸长脖子张望。
“娘,爹的腿……”
何母叹了口气,“没有办法的事,多年来的老毛病,捡回一条命算是好的。”
苏忻羽恭敬行礼道:“小婿见过父亲,母亲。”
何父与何母对视一眼,“微云,你们……”
苏忻羽笑意盈盈,“之前我们有些误会,如今将话说开便好了,夫妻间哪有解不开的结!”
何父听着点点头,对女儿说:“你想明白就好,夫妻是一体。”
何母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行了,微云肯定饿了,快上菜吧,给你接风洗尘!”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家宴,偌大的圆桌上摆满了佳肴,何父与何母说这半年分别的一些事,苏忻羽不作声,偶尔应和一句,时不时给何微云添菜,两人看着还是那对甜蜜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