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酒足饭饱,何父与何母去休息,苏忻羽非常自觉地一路跟着何微云回住处。
“你干什么?”
“就寝啊夫人。”苏忻羽一脸理所当然,“这儿没有纪州的地方大,没有那么多院子,而且夫妻哪有分房睡的,何况我还要给夫人您交代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是吧?”
苏忻羽一脸谄媚惹得何微云直皱眉头,“上辈子你被欺负得惨兮兮的还咬牙忍着,这辈子倒是真没骨气,看着就烦人!”
苏忻羽牵着她的手,任凭她怎么动作都不放,“那时我被人唾弃,人人都厌我恨我,即便是从未谋面的生人都不愿与我搭话,他们都觉得我额上的胎记是不详之兆,因此我那时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怎么敢妄图与你吐露心声,让你屈贵嫁给我这不祥之人。”
“那你这辈子怎么心心念念娶我呢?”
“微云忘了么,你曾经吻过这片丑陋的胎记,说要生生世世与我一起。”他抚着额头露出几分羞赧的笑,竟叫何微云罕见地失神了。
“你允了父亲说的婚约,还待我万般好,我知晓你的心意便够了。若因为你我前世缘由错过了今生的姻缘那岂不是剜我的心头肉?我真是舍不得的。”
此时两人已到了住处,絮丹识趣地退了下去,独留二人在原地。
苏忻羽殷勤地拉着人进房,首当其冲就铺起了床,铺好后坐到床边,拍了怕身侧的床榻。
媚眼如丝的劲,要不是顾着礼义廉耻,何微云估计他能剥光自己爬上去暖床。
见她不动,苏忻羽有些耐不住,语气有些祈求。
“微云,我错了……”
敛眉三分,眼睫微垂,一捧楚楚可怜欲掩又倾,拿捏得恰到好处。
何微云敷衍地应了一声抬脚走去,苏忻羽连忙灭了灯。
屡试不爽。
幽暗的月光兴许只能探进一分,何微云如瀑的墨发倾泻而下,苏忻羽温柔地摸了摸又小心地拢在枕边。
他手中温热的帕子触上女子的细颈,“还热?”
何微云呼出轻轻的气,“开着窗好些,夜风解燥。”
“贪凉不好。”苏忻羽摸到她不出汗了,就起身合上窗扇,“夜风袭人,这些事上你素来大意。”
他回到榻上,何微云早懒得动,被滚了一圈安置到床榻里侧,苏忻羽才堪堪躺下。
“忘了同你说,明日我去……与兄长会面,你愿意去吗?”
“兄长?卫暝?”何微云懒洋洋道,“你想让我去,我就去。”
苏忻羽轻笑了一声,“我自然想,我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现在这么生分,总觉得……”
“什么?别扭?”何微云笑了出来,偏过头看他,“你还近乡情怯呢?不容易。”
“你取笑我?”苏忻羽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是真心不适应,没有你在旁边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别人家的兄弟是如何相处的。”
“那你是问错人了,我也没有兄弟姊妹。”何微云的取笑愈发猖狂,”要不你问问阿陆,它有五个兄姊呢!”
“微云!”
两人笑够了,何微云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又消散了许多,她推了苏忻羽一把,“你给我说说,你那时在京城怎么混的风生水起,我两辈子怎么就搞不懂那群人脑袋里的弯弯绕绕呢?”
苏忻羽差点从床沿上翻下,惊呼一声,何微云猛地扯住他腰间的衣带,好险没摔下去!
“好家伙,吓我一跳!”
苏忻羽借此机会往里蹭了蹭,干脆抱着何微云,奈何两人都热,只好退而求其次牵住手。
“起初我也是不懂的,是卫懿教的。”
“他教?”何微云觉得这事真是匪夷所思,“那他怎么还对你赶尽杀绝,我以为他是忌惮你呢!”
“微云聪明,猜得没错,只是他教的时候还没有料到我能成气候罢了。”苏忻羽感叹了一声,“何况他也并没有倾囊相授,我被找回京城的时候,侯府有……”
他回忆了一下,“有十几位公子吧,我们跟着他们学史书兵经,练武功、练胆量。”
“你们?”
“嗯,卫懿只认侯府的公子做儿子。”苏忻羽轻描淡写,“与我一起的那些孩子只活了我一人。”
何微云倒抽了一口凉气,“都是他的亲生儿子?配种的马都未必有这么能干!”
苏忻羽被她逗笑了,“确实不少人这么骂他。他教我们要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那时没杀过人但他说只能活一个,不是我杀旁人就是旁人杀我。”
他偷偷瞄了一眼枕边人的神情,“我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活命,结果卫懿跟我说弑父杀兄的人没有好下场。”
何微云的眉早已高高皱起,逼迫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这么恶毒残忍的方式莫不是培养死士?
“侯府的公子们为他做事,都是亡命人,卫懿曾许诺他最优秀的儿子才能做世子袭爵位,办事不利丢掉性命的人却只能被族谱里除名。”苏忻羽没有察觉自己的手轻微地抖着,“我排到了第十一位,他对我很满意,带我去皇上面前开脸,耳提面命要我忠心。”
“我怎能遂他的愿,杀父害母之仇我都知道,我取他性命却屡次被卫暝拦下,他是侯府大公子又被委以重任,我愈发将他视为眼中钉。”苏忻羽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别扭的笑,“现在想来,那时他必定已经知晓了我们身世的渊源,才三番四次地阻止我。”
“他是为了你好。”何微云静静听完,轻声道,“当年是他送你离开的吗?”
“他们做了交易,可惜卫懿不是信守承诺的人,我是自己逃来纪州的。”苏忻羽顺手摩挲着身边人柔软的发丝,心头熨帖更甚,“如此才能全了你我的姻缘。”
何微云哼笑一声,“你兄长光明磊落,你却不如他。”
这话苏忻羽不爱听,笑问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微云是说我阴险狡诈黑心肝?”
“你也这么觉得?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何微云笑得毫不收敛。
两人睡得都不算早,因着自家小姐一贯喜欢赖床,下人们都没有去叫。
直等日挂当头,何微云才算是微微转醒。
孰料一睁眼就看到侧身半撑着头看她的苏忻羽。
“……你看多久了?”
苏忻羽复又躺在枕上,笑容宠溺又满足,“没有很久,只是晨午都不曾用饭,微云又实在秀色可餐。”
何微云连忙摆手,“少卖弄,肚子饿了就吃饭去!”
苏忻羽耸肩,慢悠悠地坐起来穿衣,他拢好衣物正欲下床时就看到枕边女子翻了个身蒙着头又打算去会周公。“微云不用膳吗?”
锦被下伸出一根纤秀的指头缓缓摇了摇又立马缩了回去,苏忻羽失笑,暗自摇摇头出去了。
葛覃见他终于出来,好似是松了口气,“公子,您醒了。”
“什么事?”
“樛木意图自戕,被拦下了。”葛覃欲言又止。
“哦。”
苏忻羽在净手,接过何一递来的锦帕,抬眼看着葛覃,轻轻一笑,“叛主的罪,我还能饶过他?”
“既已拦下了,就让他好好养伤,往后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一句轻飘飘的话,葛覃心中百味杂陈,只能低头应是。
絮丹迎上来行了一礼,“姑爷,膳已备好。”
她一双眼睛有意无意扫着内室寝房,苏忻羽不等她出声询问就吩咐道:“让人将午膳移至卧房,再将水也送过来,莫要惊动了父亲。”
寝房用膳这般坏规矩的事,何母还好,何父是万万不能由得他们胡闹的。
苏忻羽说罢就又转身进去了。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和烧好的水就都到了。
不用旁人叫她,何微云闻着饭菜的香味就被勾醒了。
饿着肚子做美梦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还要闻着佳肴香气入睡更是难事。
何微云睡眼惺忪闻着味坐下,夹起酥脆的炸肉就咬,苏忻羽啧了一声,“此物油腻,你未食米粥,少吃为好。先过来梳洗再用膳。”
何微云往嘴里连塞几块,囫囵点着头应付,嘴中塞不下才冲到玉盆旁捧了一把水洗脸,苏忻羽端着帕子候在旁边。
心里惦记着桌上美味,何微云的动作疾速如电,不出片刻就坐在了饭桌前,苏忻羽竭力给她挽了个还不错的髻。
“你不是饿了吗?快快快,多吃点!”
何微云将几个小饼糕点都移到苏忻羽面前,自己倒是独吞了好几道硬菜,她在家中一向不拘着吃相,如何刁蛮耍无赖苏忻羽都宠的很,一双眼眸盛满了深情。
她愿意在他面前这般任性耍赖,就说明已心无大碍,就此妥帖了。
他这姑爷的位置是稳稳当当地保住了。
“对了,你们那……”何微云适时噤了声,做了个口型,“可有计划?何时何日啊?”
“等一个时机。”苏忻羽并没有讳莫如深,“看他们何时耐不住,我们占了先机。”
何微云点点头,“三伯父他们不能暴露,届时爹娘也得回纪州,我不想他们被波及。”
说起了这个,苏忻羽也早有打算。
“我与世子商榷过,再过三日父亲和母亲就启程回乡。”他一顿,“你同他们一起吧,微云。”
“什么?不可能!”
何微云蹙紧眉头,连筷子都停了下来,“少操这心,你送不走我的!”
苏忻羽挑挑眉,正欲再开口劝说,何微云眯起眼睛打量他一通,忽而嘁了一声。
“得了吧,我好不知道你?你想好好过日子就别动不动试探我,你真舍得我走?”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低头继续喝汤。
苏忻羽只怔了一瞬,忍俊不禁地扶了扶眉心,“是我浅薄了,微云莫恼!”
他自是不想她离开京城,又怕她不愿留在这里,毕竟祸乱之际险象环生,没想到自己的私心就这样被何微云猝不及防地一句点破。
往日那不堪说出口、他处心积虑环环下套的心思,此刻好像也并非那般卑劣。
“说起来……”何微云又道,“义钧是什么来头什么目的,所谋之事暖涵是否明晓?”
苏忻羽闻言轻笑道:“义钧是圣上病重之时特意奉召回京的,直受皇命指派,七皇子对他极是忌惮,他亦知晓明理,手握权势。至于他对自己夫人如何……”
“为夫也不曾细究过他人的家务事。”
何微云睨了他一眼,继而沉默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