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我想见公孙凌。”萧梧晚一刻钟前吹响的小竹笛,苇影来得倒是准时。
“先生正在前朝,姑娘稍等。”
“好。”
在等待的时间里,梧晚把玩着手里的小竹笛。
“过段时间,应该把你还给他了。”
萧梧晚想着公孙凌第一次带她去青城山,那天是七夕。转眼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距离上次去,也过了一个多月。忽的一些画面和触感进了梧晚脑海,她马上摇了摇头,把这些东西甩出去。
那天她对他还有脾气,想用冷淡的态度激怒他。可是这一个月的提心吊胆和这两天,彻底让梧晚累了。她只想完成心中之事,然后离开这宫城。
“地上凉。”公孙凌刚过回廊,就看到梧晚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发呆。
“你…”萧梧晚抬头看着连官服都没换的人,下意识想问他怎么了。转念一想,就闭了嘴。
“怎么了?”
“上次我交给你的宫女,交代了吗?”
“没有,她说自己就是想给皇后擦擦汗,然后就被你扎晕了。”
“她撒谎,她手里什么也没拿。”
“可她确实什么都没说。”公孙凌提示。
“查她的家人,入宫前后的各项记录了吗?”
“查了,已无家人,入宫前是教坊司的洗衣婢,入宫后一直在仰乐宫里。”
“在仰乐宫哪个殿?”
“这个没查。”
“不用查,她是长定殿里的。”
“你如何确定?”
“我是永归皇子和永安公主的教习。我从未见过她,所以她只能是南定皇子殿里人。”
南定皇子是宸贵妃的儿子,也是前右相梁翰的外孙。到底是谁指派的显而易见。
“梧晚,你想做什么?”公孙凌放柔语气。
“我要拉下宸贵妃。”
“她现在只是个没人撑腰的后宫妃子罢了。”
“是不是只要不对皇权产生威胁,在你们看来,无论做了什么都无可厚非?!”公孙凌自然听得懂她说的你们,是指谁。
“宫墙有耳。”
“那又如何?”
“梧晚,右相刚倒,如果此时圣上再惩治宸贵妃,那会让人觉得圣上过于严苛。而且她还是景淮王名义上的母妃。”公孙凌压低声音在梧晚耳边说道。
“一个做错了事、站错了队,差点害得一尸两命的人,不该惩罚吗?”
“不是不罚,是要再等等。”
“这就是吏部尚书的升官之道吗?替圣上想好万全之策,揣度圣意,提前解决麻烦?又或者,这本就是武城司特进的意义所在?”
“梧晚,你别这样。”
“觉得我咄咄逼人了?这不是你想要我变成的样子吗?”萧梧晚嗤笑一声。
“你可知,那晚圣上为何一句不问,便让你一个教习进入子衿殿内卧?”公孙凌换了个话题。
萧梧晚确实想过,甚至在主殿外的护卫,也从未阻拦、询问过她。后来她归结于是情急之下,并未再深想。
“因为皇后很早就和圣上,说了你的身份。不仅仅是萧家女,还是宁季余欢喜之人。”
“欢喜之人。”萧梧晚愣住,“喜欢之人,欢喜之人。”
“梧晚,这是皇城、宫城,这不是寻常百姓家,也不是护你爱你的萧府。姐姐她十六岁便入宫城,她比谁都懂这里的生存之道,帝王之心。”
萧梧晚很少听到公孙凌喊皇后姐姐,甚至他只让公主、皇子喊他先生,而非舅舅。他把家、国分得多清楚。
“姐姐入宫城前夜曾跟我说:‘命运半点不由人,任凭风情万种,实非良人’。那时我以为她怪宁季余,但后来我才明白,实非良人的意思。”
“何意?”
“她不是宁季余的良人。宁季余可以只在史官院挂个闲职,但宁帝师、杜将军一家、公孙一家,不能。她入宫城,她是宫城内人,她爱上圣上,这一切芥蒂才能被盖住。”
“盖住,又抹不去。”
“梧晚,这个世间没有至善至美之物、之情。能掩盖住,就已是万全之策。”公孙凌在梧晚身边坐下,与她并肩,“还有,皇后很早就知道宁季余熬不过这个秋天。”
萧梧晚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凌。
“在我把信交给你后,也去了姐姐那,是我告诉她宁季余的情况不好。”公孙凌一半脸在阳光里,“她说:‘终于,他到了他的三十岁。’”
“所以是我?是我对娘娘的寸步不离,让她猜到小叔已经死了的?”
“你不必自责,皇后何等的灵活心思。你不去,也会有人告诉她。”
“那你为何不拦住我?”
“你不是要避嫌吗?”公孙凌嘴角微扬,又叹了口气,“其实,你在皇后身边,是好事。一来确实帮她挡去一些有心之人;二来你也成了姐姐想要保护的人。”
“为何?”
“因为你是宁季余欢喜之人。”
“这是给皇帝听的说辞。”
“在姐姐心中,你已是。”
萧梧晚张了张嘴,话没出,眼眶瞬间充满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她已没有力气去控制。
皇后骗自己:季余已经有了新的欢喜之人,她便可以安心了,少些愧疚。
公孙凌何尝不懂姐姐的心思,怕是圣上也懂,那又如何?
这个宫城之内,能问出:“那又如何?”的人,不多了。
公孙凌的手还没放到萧梧晚的背上,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立即半跪在她面前,用力抬起她的脸,捏住她咬紧的唇,让那口血咳了出来。
随即她失了所有力气,倒在他怀里。任凭公孙凌如何询问,她都没有回话。
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着公孙凌张动的嘴,和他着急的神情。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度,眼角滚下一行热泪,灼得人心口疼。
公孙凌以为她昏了过去,把她抱起一时不知往哪去。他早已散去学堂宫附近的宫人,他知道她会情绪激动,会说出些不可外传的话,可现在该怎么办?
好在苇影一直在附近,她是暗卫里医术最好的。她从公孙先生怀里接过梧晚,放到了床上,先是诊脉,然后跪趴在梧晚耳边呼喊。可萧梧晚一点反应都没有,眼角不干的泪痕,让公孙凌些许心安。
“她如何?”
“回先生,梧晚姑娘似乎听不见了,可能是急火攻心,攻入耳脉,三焦经。”
“请先生帮忙按刮这里。”苇影在梧晚胳膊上指了一下,“中间外关穴。”而她已经拿出银针扎向耳垂后方的翳风穴。
公孙凌看着手里,瘦弱的胳膊,仿佛他一用力,就能折了。
她何时瘦成这样。
“她能移动吗?”公孙凌问。
“可以。”
“带她出宫城,去武城司。”
“是。”
萧梧晚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是苇影,她闻到了她身上的木蜜松香。
她用了一点力,抱住她的脖颈,又缩了缩。
公孙凌给她盖上一个斗篷,遮住面部。自己转身往皇后宫走去。
萧梧晚在武城司后院住了半月有余。
每日只能见到苇影和秋柠。苇影负责给梧晚扎针诊脉,秋柠则负责照顾她的一日三餐、起居日常。
公孙凌那日去找皇后下旨,让萧府的秋柠入宫陪伴教习。待秋柠到宫门前,就亲自带着她来了武城司后院。
萧梧晚的左耳已经恢复如常,右耳却因当时,苇影诊断的疏忽,至今听不见声音,她并不在意。
“姑娘,今日吃些什么?”秋柠看着窗外的大雪问道。
“咸粥吧。”梧晚淡淡道。
“咸粥吧。”她到盛都城的第一顿,也是咸粥。
窗外已无落叶,满是雪落枝丫。
“秋柠,给我拿些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