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犹豫与决裂
霍格沃茨的厨房入口挂着巨大静物像，经过以后会在走廊右手方的阴暗石槽上发现一叠木桶。当你对着从下方数来第二排中间第二个木桶敲击“赫尔加·赫奇帕奇”的旋律时，木桶的盖子就会打开。木桶之中设置了一段上坡泥土路，通到一个舒适低矮的圆形房间，让人联想起獾的窝。
洛娜扭开寝室门，一缕微弱的烛光透过门缝斜斜地射出，寝室里竟然有人？洛娜惊讶地想着，揣测可能是参加读书会的莱拉回来了。她推开门，发现跟预想到的情况不太一样：“莱——嗯？布兰奇？”
“嗨。”不同于早上，布兰奇换了件制服衬衫，正坐在台烛下写写画画。她注意到门响，机警地转过头，见到是洛娜，立刻挑眉笑道：“洛娜？我以为你是去找格兰芬多那个红头发女孩，怎么这么早回来？”
“嗯……”洛娜含糊地应了声，将背包甩在地上，整个人则沉重地躺倒在单人床中。她呆滞地盯着天花板，气若游丝地回答了布兰奇的问题：“是的，我确实去找莉莉了，哦，就是那个格兰芬多红头发女巫。但是……我们好像——也可能是应该——吵架了。”
布兰奇阖上笔记本，将座椅旋转成面对洛娜的方向。她坐在椅子上，比一般女孩更为俊朗的面孔是一派的从容不迫。她想了想，心领神会道：“是因为那个斯莱特林的男孩吗？你们独特的好朋友？”
“哦，你真聪明布兰奇。”洛娜鲤鱼打挺，盘腿坐了起来，朝布兰奇撇嘴，“虽然我总说‘我们三个’，可实际上，我认识莉莉的时候，她跟西弗勒斯——那个斯莱特林男孩——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当时，西弗勒斯就对我颇有敌意，我猜测，他可能认为我的出现会把莉莉从他的身边抢走。”
布兰奇温和地点点头，表示她一直在听。
洛娜甜甜一笑，吐吐舌头，“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面对西弗勒斯的敌意我也不甘示弱，于是我们两个争着要做莉莉最好的、唯一的朋友，这让莉莉也很为难。后来阿诺德认识了西弗勒斯，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再之后……我父母的事情突然发生……西弗勒斯帮了我很多，我们的关系也就因此缓解了。但其实，我虽然不怎么说出口，可也是一直拿他当作好朋友那样对待！”
“当然，当然。没有人不愿意和小北极星做朋友。”布兰奇低声安慰。
“谢谢你，布兰奇。”洛娜又倒回床褥里，闷闷开口：“后来，我们都进入了霍格沃茨，分别在不同的学院。我们不再整日黏在一起，谁也不清楚对方每天都在做什么，而互相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她举起手，将圆形吊灯圈在手心，“老实讲，我很害怕某一天会失去他们。我不是指莉莉会拒绝跟我做朋友，或者反过来。我只是——布兰奇。”
“嗯？”
洛娜翻过身，抱着枕头趴下，两只像榛子一样的圆眼睛微微瞪大，“你还记得一年级时，斯莱特林的那个喜欢欺负女生的男孩吗？”
布兰奇皱起眉，面露不屑：“那个懦夫？算是记得吧。”
“西弗勒斯跟他关系很好，起码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洛娜气愤地鼓起脸颊，“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他变了，跟我记忆中有些内敛安静的男孩不一样了。他让我感到害怕，布兰奇。我不敢想象放任他这样下去，之后他还会做出什么更为过分的事来。”
“那你有把这件事告诉伊万斯吗？”布兰奇问道。
“没有。”洛娜摇摇头，“你应该有所了解，莉莉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她太想让所有的朋友们都友好相处。她一直把西弗勒斯当作最好的朋友，尽力维护男孩的自尊，而西弗勒斯在她面前也很小心谨慎。我是说，好吧，如果莉莉一定要知道这些事情的话，我不希望是我说给她听的。”
布兰奇无可奈何地摇头，犀利地指出：“即便是现在，你们依旧在暗地里较劲，想要争取更多来自伊万斯的关爱，而不是把她当作真正的朋友。”
“我没有——”
“朋友之间是不会相互隐瞒的，洛娜，你不要急着为自己辩解，我说这些，也不是想指责你，好吗。”布兰奇目光沉静且有力，“斯莱特林的男孩竭力在伊万斯面前隐瞒他黑暗晦涩的真面目，而你则打着为伊万斯好的旗号选择沉默。你们出发点不同，但行为是一样的。洛娜，不要享受凌驾于朋友之上的快感，你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伊万斯，她是很善良，却并不愚蠢，我想，她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洛娜从来没想过这些，一瞬间愣住。可仔细思考过布兰奇的话之后，不得不承认布兰奇是对的，她和西弗勒斯都一样可恶。好在北极星的光芒是不会被几句话熄灭的，她想通了之后，很快重振旗鼓，跳下床套上运动鞋。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说的这些话。”布兰奇看着洛娜的背影，略带担忧道。
“不。”洛娜叫道，脸上带着明亮的色彩，浓密的卷毛像一朵大喇叭花。她感激地紧紧抱住布兰奇，语气轻松，“我怎么会介意，布兰奇！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世上最最最善解人意的女孩！”
布兰奇回抱洛娜，低声笑道：“焦糖嘴巴。”她揉了揉洛娜的发顶，“不过，伊万斯今晚大概没有空。我和海伦从霍恩教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她的室友——似乎叫麦克唐纳？她跟海伦说她们的作业评价时间是晚上。”
“好吧，那真是不巧。”洛娜垂头丧气地走回床边，“不过我先要去……”
“可爱的孩子们！”喜气洋洋的莱拉抱着一摞比人还高的书本冲进寝室，她的身后，提着四只餐盒的海伦哼着歌曲，与布兰奇相视一笑。
莱拉放下书，不由分说地搂住洛娜的肩膀，高声诉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小北极星你绝对想不到我见到了谁！”她压根没等洛娜开口，接着说道：“是拉文克劳七年级的巴格诺小姐，她是如今最著名的青年作家！梅林，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不仅见到了她，还跟她握手聊天了。看，我还有她的亲笔签名！”
莱拉翻开一本精装书的封面页，一串潇洒恣意的字母像是鬼画符。洛娜认真地看着，尽管她只能依稀辨认出巴格诺的‘G’和‘D’，但她仍旧为好朋友感到高兴，“真棒，莱拉，看来我需要从现在开始收藏你的签名了。”
“请给我们也拿一份。”布兰奇调侃道：“以后找不到工作，还可以靠倒卖莱拉大作家的亲笔签名为生。唔……感觉我需要多拿一点。”
莱拉翻了个白眼，坐到布兰奇身旁，“行啦，布兰奇，我可不知道二十八圣族之一的麦克米兰大小姐会需要我的签名呢。要我说，还希望麦克米兰大小姐能够给我写封推荐信到‘墨水’出版社呢。”
布兰奇不在意地摆摆手，叉起一根烤火腿，“好说好说，等我斗败老麦克米兰的那一群私生子接手家产后，想让我写多少封推荐信都没问题。”
“你爸爸——”海伦注意到布兰奇皱起的眉头，立刻改口道：“麦克米兰先生还是这么……荒淫无度吗？我以为去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应该消停不少。”
布兰奇不愿细说，“情况很复杂，好在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会因此改变。”她看向安静吃饭的洛娜，生硬地转换话题：“洛娜，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嗯？”洛娜抬起头，腮帮子因为满满的食物而鼓起，“哦对。”她恍然大悟道：“等会我要去找西弗勒斯一趟，你们在天文塔等我就行。”
“西弗勒斯？！梅林，不会是那个苍白的像幽灵一样、头发总是黏黏糊糊的斯莱特林男孩吧！”莱拉嚎叫着扯起洛娜的脸，“说实话，他真的很不讨喜。你最好不是去想要跟他和好的。梅林，他甚至都不敢为你出声！”
“不，不是。我今天去找了莉莉，她去见了西弗勒斯。并且，他说这只是一场误会，想要跟我道歉。”洛娜眼疾手快地抢过最后一块苹果馅饼，“梅林的头发，你们可吃得真快。”
“这件事根本没有误会！我就站在你边上，我看得一清二楚！”莱拉握着刀叉，用刀柄敲击着桌面，“请容许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莉莉·伊万斯，这个漂亮聪明的小女巫——看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别这么说，毕竟我跟莉莉也是好朋友，而西弗勒斯以前也不这样。”洛娜叹口气，“自从他进入斯莱特林后，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莱拉不可置信地叫道：“学院只是学院，梅林！”
洛娜沉默地低下头。布兰奇轻咳几声，替洛娜解围，“我想，我们都没有跟伊万斯和西弗勒斯近距离相处过，或许，他们私底下的模样与展现给我们看的样子并不相同。再说，我们大可以相信洛娜不是吗？”
莱拉反应过来，轻声道：“我很抱歉，小北极星。”
洛娜摇摇头，刚刚被布兰奇解开的心结似乎又纠缠在一起。她没胃口再吃下去，不住地猜测等会西弗勒斯会说些什么。她重重地叹口气——这几天她总是叹气，像个老奶奶——然后站起身，披上了姜黄色的围巾。
莱拉内疚的想哭，“对不起，洛娜，小北极星。我不是有意要这样讲你的朋友们。我，我……我为我的无礼感到非常、非常羞愧。”
洛娜没说话，静静地套上巫师袍。之后，她深吸口气，对朋友们露出一个自以为轻松的笑容，可实际上，那实在是太过勉强。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她走上前，虚抱了下红眼框的莱拉，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我明白的。”
“我先出门了，等会天文塔见。”洛娜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嘿。”布兰奇唤道。
洛娜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去吧，女孩。”布兰奇的声音像是冬日里的落雪，“我们总是要面对这些艰难的事实。你不能要求朋友们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也无法靠欺瞒延续一段友情。”
海伦牙酸地抽动嘴角，狠狠地踩上布兰奇的脚，“你少说两句吧，天才！”
“很痛的啊！”布兰奇呲牙咧嘴地抱着脚跳起来，不满道：“什么嘛，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不是吗？而且，你不得不承认我还挺帅……”
洛娜微微一笑，走出寝室，将吵嚷且鲜活的声音阻隔在门的另一边。她一步一步往大厅正门外走去，每踏出一步，心中的念头便坚定一分。她想，她会跟西弗勒斯好好聊一聊。除此之外，她也会跟莉莉谈谈。她不想夹在两个朋友们之间为难，况且，万一莉莉能够把尚且还未踏入深渊的西弗勒斯拉回来呢？
英国的秋天异常萧瑟，呼吸中，凛冽的冷风仿佛细小的刀片一层层刮去喉咙里的软肉，叫人疼痛难忍。洛娜打了个哆嗦，裹紧巫师袍和围巾。她抬眼远眺，发现从门口往后数的第三棵树下直挺挺地立着个灰暗的男孩。
是西弗勒斯。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于是快跑了几步，很快站在了苍白的男孩面前。她上下打量对方，发现那张青白的脸上满是睡眠不足留下的痕迹。她踌躇半晌，磕磕绊绊地打破了尴尬：“你——没休息好？”
“拜你所赐。”西弗勒斯硬邦邦道。他大概从没道过歉，此时显得颇为局促和烦躁。等说完，似乎从他那少得可怜的情商中意识到不对，抿唇找补了几句：“我是说。”他诡异地顿住，深吸口气，才缓缓开口：“为了准备给你的东西。”
“什么？”洛娜一愣，没想到他除了道歉以外还准备了礼物，是的，她单方面认为这是一个用来示好的礼物。
西弗勒斯转动死寂般的眼珠看向洛娜，然后，一截比他的脸更为惨白骇人的手臂从洗得发白的巫师袍中伸出来，将那样东西扔到了洛娜怀里。
冰冰凉凉的触感，洛娜从没有收过来自西弗勒斯的礼物，一时非常好奇。她迫不及待地定睛看过去，发现是一瓶装着魔药药水的玻璃瓶子。
“这是什么，做什么用的？”洛娜问道。
西弗勒斯又深吸口气，万分不耐烦地回答：“我以为布克小姐不至于真的像那些愚蠢的赫奇帕奇一样从不看书，我是说，如果你有认真看书的话，就会知道它是一瓶魔法清洁剂。”
洛娜收起玻璃瓶，毫不客气道：“西弗勒斯，我想我应该不止一次跟你说过这点——请不要随意用言语攻击我的学院和朋友们。”
西弗勒斯目光闪动，抿起嘴撇过脸，不去看洛娜的表情。他静了静，极为艰涩地开口道：“好吧，如果这是你希望的。”他又停住了，开始变得不安和烦躁起来：“除此之外，我想说，我很——抱歉，洛娜。”
“我很高兴能够听到你这么说，西弗。”洛娜笑起来：“如果莉莉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她从来不愿意看到身边的朋友们陷入战争。”
西弗勒斯又不说话了，只有眼底掠过一丝浓厚的笑意和宽慰。
两人相对着无言地站了一会，西弗勒斯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想要离开了。这时，洛娜突然走上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声音沉闷：“但是，西弗，我不打算替你隐瞒了，我决定跟莉莉说实话。”
“什么？”西弗勒斯眯起双眼，察觉到了危机。
“你跟斯莱特林那个欺负女生的混蛋玩在一起，还跟那几个血统歧视最为严重的家伙厮混。除此之外，你对待除了斯莱特林以外的其他人的恶行——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西弗勒斯。你自以为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可唯独漏掉了我。一年级时，我亲眼看到你对一个小个子拉文克劳的霸凌。”
“洛娜·布克。”西弗勒斯刚才软化的态度再次结冰，他竖起了浑身的尖刺，不依不饶地想要戳死眼前这个可恶的女孩，“我劝你不要在莉莉面前胡言乱语。首先，你所看到的并不是‘霸凌’。”他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其次，布克小姐，你不要以为我是怕失去你才向你道歉。”西弗勒斯向后退了一步，整张脸比幽灵还惨白。他看向洛娜，眼神满是赤裸裸的恶意和不屑：“我只是因为莉莉才这么做，我不在乎你，布克小姐，一点也不。”
洛娜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霍格沃茨，西弗勒斯一定会念下恶咒，她知道西弗勒斯课余时间都在学习黑魔法。她面色恐惧地往后退，颤抖道：“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而且……我只是说出了真相。”
“不要多管闲事，愚蠢的赫奇帕奇。”西弗勒斯咬着后槽牙道，声音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地下发出的，“如果你脖子上的圆形物体还正常工作的话，就应该明白，什么也别说是最好的选择。”他一甩袍角，消失在黑暗中。
洛娜满目惊骇，西弗勒斯的背影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而她从小就害怕极了这丑陋的生物。她幽魂似地走到灯光地下，脑袋一阵阵地尖锐疼痛。洛娜从没想到，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竟然能说出如此令人生寒的话语。
“布克小姐。”有人在背后喊她的名字。
洛娜僵硬地转过身，待看看清楚来人之后，差点晕厥过去。梅林！她想，这个注定不平静的晚上的余下时间，能不能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