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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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穗是在十二月份进组的。京市这时候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气温骤降。
她像只小猫一样,窝在酒店的飘窗上研读剧本,房间里开着暖气,外面纷纷扬扬突然又下起雪来。
京大进入期末季,段小狗忙的晕头转向,一天天都泡在图书馆里,承诺考完要是不挂科的话,就请池穗吃大餐,吃什么随便池穗挑,你段哥有的是钱;
臭屁陈确最近也进组了一个s级大制作,他演技平平,却偏偏生了一副老天爷赏饭吃的好皮囊,人气更是断层上涨;
至于楼庚的话,上次饭局后,池穗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四年前分手的时候,池穗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进了黑名单。听小蕊说,他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再也不是那个活在父亲权威阴影下没有自主权的少年了,楼廪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楼氏集团的重担就落在了楼庚身上。
算了,不要去想他了。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相见又能如何呢?他作他的贵公子,她当她的小明星,偶尔的利益之交碰个面罢了。
哎,她池穗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为了利益,她可以故作柔软,连哄带骗的要楼庚把本子递到她面前。
想到这儿,池穗咬了一口苹果,然后翻到剧本下一页。从接下这个剧本的那一天,池穗就一刻也不敢懈怠,已经研读了好几遍,但她仍然觉得不够。她是黑料缠身的“花瓶”演员,这是她唯一的翻盘筹码。
剧本名叫《烧身》,是由著名金牌编剧向阳耗时五年倾情打造的,又是和著名大导文辉西合作。
文辉西是谁?他可是捧出了一众当红明星的大导演。多少人挤破头颅来撕这个饼都撕不下,就连上一任文女郎,也就是来自心悦娱乐的穆尚婕都没撕下来。结果却偏偏被池穗拿下了。
穆尚婕气的要跳脚,她出演女一号惯了,拿奖拿到手软,池穗连给她做女六都不配。
要说就说这个向阳,是个奇人。他曾写出过《淤青》、《指环》这样的大剧本,却在盛名时宣布封笔。沉寂一段时间后,他又写出了《烧身》这样出圈的作品。他这个人性子傲,许多大导演都给他面子,选角时会参考他的意见,不然他不干。
池穗当时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和向阳接触的,结果向阳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抚掌赞叹,指着她对文导说,没错,这就是他要找的夏禾。
夏禾正是《烧身》中的女主。早在《烧身》被改编成剧本前,池穗就看过这部小说。她最喜欢的人物,也就是夏禾了。
《烧身》是一个发生在1998年秋的故事。地点是容镇,一个与世无争的偏远小镇。
时值深秋,地上萎谢着一地枯黄的落叶。天色阴沉的可怕,大雨噼噼啪啪落个不停,漾成一片蒙蒙的雾。
警笛尖锐鸣叫,在一片雾气里杀出一条属于警戒线的血路。
林轶先下的车,撑伞的一瞬间,有一滴雨刚好顺着伞背滴在夏禾雪白的后颈上,在倏然之间顺着她的脖颈滑进她温热的警服里。
她和林轶一前一后下了车,警戒线前看热闹的人群熙攘,被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在小声嘀咕些什么。有两个大娘挡在夏禾前面,讨论的正起劲,嘴里说着什么“活该啊,谁叫她妈出来卖”这样粗鄙的言论。
夏禾皱了皱眉,对挡在前面的两个大娘道:“请让一下。”
其中一个大娘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满自己说话被打断,白了她一眼然后才悻悻地侧了侧身。
夏禾和林轶同撑一把伞,林轶是个个子很高的年轻男警官,撑伞的时候总是不太注意,雨斜斜落在夏禾身上,她蓝色的制服晕湿一片,她叹了口气:“小林,我来撑伞吧。”
林轶这才注意到她后背的潮湿,不好意思地偏了偏伞:“错了错了,禾姐。”
警戒线里面,是一块荒废的水田,水田的左上角有一块小小的化肥缸,是由动物的粪便堆积而成的。臭气熏天。
化肥缸旁边躺着一个女孩子,已经死去多时。身上还沾着污秽,在大雨的冲刷下,她的脸庞苍白的可怕。
“不关我事啊警官,老子都要被这晦气玩意吓死了。”旁边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名叫张顺子。
“你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林轶道。
“我就出来撒泡尿的功夫,看见我家这个化肥缸上面突然多出一堆稻草,我就纳了闷了,我家这块田荒了好几年了,好端端的,这个缸里面却多出一堆稻草,我一翻,”张顺子做出一个卖弄的表情,“我把那草一翻,底下露出两只脚来。我当时腿就吓软了。”
夏禾表情淡淡的,一边听他说,一边蹲下来,掏出怀里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女孩擦擦脸。她额头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了。
“妈的,想死也犯不着死我家地里吧,太晦气了。”张顺子呸了一口。
这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然后一个女人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土过来。快走到尸体附近的时候,她腿脚发软摔了一跤。夏禾走过去扶起她,她却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
女人一把抱住死去的女孩,她嗓门又尖又细,哭的撕心裂肺:“天儿!天儿!”
死去的女孩叫张天,她就是张天的母亲张月,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一个经常被同村人议论的女人。
尸检结果出来了,张天肺部并没有过多的污秽,显然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张月疯疯癫癫的,问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线索中断了。
夏禾却在翻阅张天的个人信息时,意外注意到了一点——她是容镇初中的。夏禾当年也在这个初中念过书。但那是一段不好的经历。
她心里莫名有个第六感驱使她回去看看。
容镇初中的基础设施和样貌并没有很大的变化,路过宣传栏的时候,夏禾留意了一眼。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后,她突然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
林轶扶住她:“没事儿吧,禾姐。”
夏禾摆了摆手:“没事。老毛病。”
宣传栏里,校长那一栏,一个慈祥得体的男人露出和善的笑。
夏禾忍着恶心和恐惧,先是拜访了张天的班主任和同学,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正准备走的时候,刚好对面有两个人走过。
“夏禾?”其中有一个男人认出了她,带着笑看向她。
“张校长。”夏禾努力镇定下来,心脏却简直要怦然跳出体外。
张润笑得和善又柔和,对着她伸出手:“好久不见。”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夏禾蔑了他的手一眼,并不打算伸手:“张校长多保重。”
张润笑了笑,收回手,对着她的背影,慢慢收敛了笑容。这个小姑娘,真以为长大了就能逃离开这一切吗?太天真了。
回去的车上,夏禾一直都情绪不快。
林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姐,你怎么了。”
夏禾:“没怎么。”
林轶挠了挠头:“这张校长人也挺好的啊,你刚刚干嘛让他难堪,我之前还在报纸上见过他呢,说是赞助了好多学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校长。”
夏禾却突然对着他发了脾气,眼底猩红:“说够了没!”
林轶被吓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夏禾这幅样子,平时冷静自持如一朵高岭之花的夏禾,居然在他眼前发飙了。
夏禾摔了车门,走进一家便利店,匆匆买了一包烟后付钱。
她没有什么烟瘾,但是在极度烦躁的时候,烟能给她很大的宽慰。
回到家以后,母亲和父亲已经做好饭菜等她。她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世家,父母都是高知分子,也很爱她,但却并不理解她,在他们的眼里,家庭的颜面荣誉比个人要更加重要。
“又搞到这么晚回家,抽什么烟啊!”母亲一把夺过她的烟扔进垃圾桶里,“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这周日相亲别忘记。”
夏禾不想听这些唠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母亲却推开门进来:“少跟我来这套。”
哦,也是,夏禾的锁从来就没有完好过,母亲和父亲随时随地都能推开门窥探她的隐私。
父亲也加了一句:“这周日相亲,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夏禾突然被点着了:“我那么脏,谁要我?”
她的父亲和校长张润是高中同学,当她还在容镇初中的时候,数学成绩特别差,刚巧张润在做校长前,是教数学的,于是托她父亲的福,夏禾每个星期都会在张润家里补习两个小时。
起初,她也和众人一样,觉得张润是一个和善又有修养的人。可是后面,他却渐渐开始大胆起来。从言语上的侮辱,再到肢体上的碰触。
夏禾曾无数次说过不想再去补习了。父母却一点也不支持她,认为张润是个特级名师。
于是,终于有一天,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夏禾迎来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