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二十·2
楼镜台像个钻出地洞的鼹鼠,看见寒光闪闪的刀身,吓了一跳:“是我是我。”
众人收了刀,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上地面,跟之前他动不动就满是刺绣的绸缎衣袍不同,楼镜台穿了一身土色的布袍子,戴了一顶颜色相配的狐狸皮帽子。
李添志惊讶道:“小楼少爷,怎么是你?光你一人?”
“就我自己。”楼镜台摘下他那顶蓬松得过了头的帽子,把自己满头的发辫整理好,发梢坠着的珠子撞在一起叮叮作响。
李添志挺看不惯楼镜台的穷讲究,皱着眉头问道:“紫木观的人呢?玄兆没跟你一起?”
“紫木观众人现在暂避辽阳府,玄兆送我到盛京就先回去了,他们还盼着能返回盛京,若是盛京没了......他们再去投奔津门的师伯。”
李添志哦一声,赵海之轻轻用胳膊肘撞他一下,他接收到了讯号,接着道:“将军不是送您出城了?不在辽阳躲着,上赶着回来干啥?”
“当然是为了找到杀我姥爷的凶手,再一个,我想看看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赵海之因李二牛的事儿,对相同长相的人也不怎么放心,略显提防:“小楼少爷,您别是易容过的,来捉弄我们吧?”
楼镜台不解,做出个困惑的表情:“赵将军,这话说的过分了些吧。”
李添志刚才没想起来,现在也有一朝被蛇咬之感,他直接伸手去探,晋一晋二已经悄悄堵住楼镜台的去路。
楼镜台躲闪不及,脸上的五官被揉了个遍,李添志手劲儿大,楼镜台皮肤白得过头,被搓过的地方纷纷泛起红印子。
李添志还想检查楼镜台的辫子,这下楼镜台彻底被惹恼了。
楼镜台使劲儿挥开李添志的手:“李将军,越发过分了,还有完没完?我头发是真的!”
李添志红脸到位了,赵海之来装好人唱白脸:“差不多得了,谁敢冒充小楼少爷?小楼少爷风姿绰约,不是下三滥仿得的。”
李添志悻悻收回手:“对不住,事发从权,我也不是故意的,对不住。”
赵海之从中调停:“好了,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小楼少爷,你就不该回来,穆大人这事儿该是朝廷派人来查,你也看见了,现在整个盛京都没人管,兀室人在外面等着把我们全灭了,查明真相真没那么容易。”
楼镜台刻薄地皱起上唇:“我又没怪你们?这事儿用不着你们管,我自己来办,早晚有信儿。我不是说了,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那更用不着你。”李添志不怎么礼貌地上下打量楼镜台:“你这小体格子,手无缚鸡之力,你是能杀人还是杀鸡?”
赵海之虽然没说得这么难听,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玄兆道长估计没走远,您现在掉头回去估摸还追得上。”
楼镜台真看不上狗眼看人低的这两个货,他双手环胸:“虽然我是自己来的,但我可不是空手拜访,我带了顶紧要的东西,能暂时缓解盛京的困局。”
李添智不信:“您莫非请了神仙来?”
“是紫木观的看家本领。”楼镜台颇自得地笑笑:“你找人把下面的箱子搬上来吧。”
李添志能屈能伸:“我亲自去,找旁的人来岂不是慢待了小楼少爷。”
密道下灯光微弱,李添志跳下去感觉踩到了一个箱子,伸手跟赵海之要火折子,赵海之直接一起下了密道,拨开火折子的盖子一照,两人同时发出了惊叹声。
晋一晋二看下面火折子熄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接过李赵二人托起的大箱子放在地面上,朝箱子里一看,也难以置信。
箱子长宽高都约么三尺,侧边有两根背带似的绳子,难以想象玄兆如何背在背上带来的,里面是整箱的蒺藜火球和铁嘴火鹞。
赵海之对这些火器爱不释手,拂过火器的手轻柔地像是在爱抚情人的脸,他将这两样各捡了一个揣进怀里。
李添志眼睛都直了:“这是好东西啊。”
“我知道!快去再找些雨布来,把这箱子包严实了,运到将军府。”赵海之扣住楼镜台的手腕:“你跟我去见将军。”
赤草在外间百无聊赖地等待了半个时辰,那个叫晋四的小子在这里看着他,他也不能离开。
他耳朵好,郭师理夫妻争执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无非是什么死啊活啊撤啊守啊的,这点儿事翻来覆去车轱辘似的循环,争不出结果。
他昏昏欲睡,打了个小盹,被郭夫人摔门而去的声音惊醒,估计是没达成一致不欢而散了。
他请过脉,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趁着夜色准备再找一下美人图的踪迹。
郭夫人信佛,心情不好总是要去佛堂祈祷,赤草打算把握机会去郭夫人的房间看看,他在经过藏书阁时,注意到了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钻进了藏书阁阁楼的窗子。
他本想当作没看见,反正是冲着郭师理来的,他正准备赶到郭夫人房间,天上骤然落雨。
他穿了夜行鞋,虽轻便却不防滑,被雨水打湿的瓦片不利于他跳跃借力,况且浑身湿透容易留下痕迹。
赤草知道今日的夜探得中止了,既完不成自己的,不如看看潜入藏书阁的人有何意图,他不成,也看不得别人成。
他猿臂一伸,将自己荡到了藏书阁的窗子旁,钻进去时没发出一点声响,藏书阁的书架高而密集,他攀上房梁,很快发现了影子的踪迹。
影子穿着夜行的紧身衣,很容易辨认出是女子。
赤草来过藏书阁,大致记得书籍的分类,如果他的记忆没错,女子所站立的位置是游记类书籍,来将军府找游记?有点意思。
女子目标明确,手指快速划过书脊,突然停住了手指,抽出了一本蓝色的册子,封面写着三个大字——美人图。
女子展开美人图,一个折柳美人跃然纸上,愁眉微蹙,与“那位爷”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
赤草讶然,这就是“那位”爷让他找的美人图!是他陷入了思维定势,以为美人图必然是画轴之类物件,如何也没想到美人图是一本折叠地图似的小册子。
这场雨好巧,赤草暗道天助我也,若不是骤然降雨,他就不会一时兴起来搅局,更不会发现这张隐蔽的美人图。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将美人图重新叠好,准备揣进后腰的小袋子内,突觉手中一空,美人图已不翼而飞。
不好!女子暗道,竟没防备有黄雀在后。
房梁上蹲着个男子,挑衅似的扬扬手里的册子,当着她的面揣进了怀里。
这册子对女子意义非常,她找寻了这册子许久,终于在这里拿回,她心中盘算,这人必定不是郭府守卫,否则没理由不叫人来擒了她,而是自己将册子夺了去。
这册子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对这东西有图谋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每一个都是硬茬子,她不是怕,只是烦。
她心中虽已有动手打算,言语上仍要试探:“你是谁。”
赤草知道她是要探底,他自认行事光明正大,不爱隐瞒身份,但他从她的东府口音有了一些猜测,想勾她多说几句,便反问道:“您是?”
“你是赤津山庄的总管事?”女子确定了心里的猜想:“笑眼寸头,宽肩窄腰的英俊郎君。”
“我戴着面巾呢,您也知道我英俊?可见难以掩盖。”赤草故意撩撩头发:“这东西,就当初次见面的礼物,谢过您了。”
女子小臂一抖,握住峨眉刺:“你想拿走,没那么简单。”
女子身法轻灵,速度快如鬼魅,眨眼功夫,已借着书架飘至赤草身前。
因二人都怕被郭府守卫发现,动作尽量地精简,使出的招数全是速取性命的杀人技。
她双手交叉挥出绞刺,灵蛇出洞般黏缠住赤草,峨眉刺点、挑、扎如剑,赤草察觉到她意图围身而转,顶膝侧踢限制了女子的井字步法。
女子改剑为棍,硬打硬刺,杀气逼人,虎步前冲连点数个周身大穴。赤草转硬为柔,以退为进,女子不上当,反而拉远距离,挪闪间在赤草身上留下数个血痕。
赤草脚下迈开七星步,以北斗七星星位腾挪,硬是贴近了女子,二人拳脚快而猛,速过了二十几招,女子拼力气拼不过赤草,身上被踢中的地方痛麻难耐。
距离太近,棍法不好施展,女子当即改变手法,横棍为刀,紧贴赤草砍拨劈刺,赤草虎步贯腿,数腿都被女子闪避过去。
赤草第一次见这么灵活的功夫,步步紧逼,进可攻退可守,赤草像面对水中的鱼,没有一个能着力的地方,索性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
女子挑臂上刺,峨眉刺尖擦着赤草的喉结过去,划伤了赤草的下巴,赤草正踢,女子闪躲,却疏漏了赤草前推的手掌,差一点就被打碎了下巴,赤草趁机扯下了她的面罩。
赤草看见她的面容大吃一惊,抓住女子的手腕,问:“你是谁?”
女子意识到自己的面目暴露,小册子也不要了,竟卸下手腕关节,硬是从窗子逃了。
赤草没有再追,册子既拿到,他的任务便已完成。
风从窗子里涌进来,他想起刚才的匆忙一眼,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了药无必。
他不禁问自己,世间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吗?还是说,她就是药无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