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二二·2
到了下午，雨过天晴，派出去打探兀室情况的斥候死了三个，只回来了一个，带回了兀室的军情。
兀室人数次派小股骑兵骚扰，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昨夜奇袭使得外城墙巡逻计划更替，他们更难混入城中。
兀室本想采用围城打援的方式，因此孛日帖赤那是按照有援军做的作战准备，先拔去盛京周围城镇，困死盛京，但孛日帖赤那绝对是多虑了。
因为盛京根本没援军。
孛日帖赤那如何也想不到大成皇帝如此昏庸，中原诸部城池仍在，边疆城池虽有失守，但绝没到迁都的地步。
可皇帝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纵使还没到山穷水尽，仍是搬去金陵。
天子只要自己万分安全，也就顾不得他人死活。
这也就是郭师理在兀室人还没来时，就如此决绝的原因，毁去周围村庄，将人粮及一切资源统统收入城中，那时虽觉残酷，到了现在显现出了效果。
竖壁清野是有用的，兀室无法在城外因地制宜获得补给，才拖延了攻城进度，他们技术落后，大多是照猫画虎，制造的攻城器械质量远不如大成工匠。
如今月余过去，银州献降，兀室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以金银为饵、家人为质，尽管有硬骨头宁死不屈，受胁迫的还是占多数。
到底是叫孛日帖赤那得偿所愿，凑出了一批可组装重型抛石机的工匠，于今日早晨被押送到了盛京城外大帐。
郭师理得知这些消息，并不惊慌，他心里有最坏的打算，这些还不能激起他的波澜。
重型抛石机组装尚需时间和材料，与之适配的石头要么凿山，要么将银州的城墙凿了运来，都不是几天内能完成的，至少需要半月。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将百姓和部分军队送出城，转移视线需要前方吸引火力，后方暗度陈仓，郭师理心中已有计策。
紫木观的火药武器将有重大作用，万事俱备，只等陈岱回城。
他要做的，就是活着直到完成眼前的事，他可以死，但绝不是现在，至少等等，再等等。
赤草今早与他说蝮蛇可能对解去转经轮之毒有用，他信与不信都要尝试，他找来赵海之，要他找合适的人办点重要的事。
于是晋三和晋四成为幸运儿，接下特殊的任务——隐蔽出城，去后城外的林中去抓蛇。
两人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虽然不怕蛇，但也不怎么认识蛇的种类。
这个蛇不是随便都行的，兄弟俩接过写着要求的纸看了半天，吻棱明显、眼后有眉纹、尾尖黑色诸如此类的要求写了一堆。
春季的毒蛇凶猛，冬眠刚过往往饥肠辘辘，为防止中毒折了性命，晋三晋四穿了按阳大夫要求特制的捕蛇服，拿了捕蛇夹出发。
他俩以为自己记住了，真抓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白的黑的花的绿的全忘光了。
品种认不对，就以数量取胜，黄昏二人回城时，装满了整整两竹筐。
赤草被喊来辨认是否有他所需要的白眉蝮蛇时，纵是他见多识广，也被面前的两筐惊到了，赤草穿上全套装备，在翻绞在一起的蛇堆中仔细辨认是否有白眉蝮蛇。
数量多了，自然几率就高了，赤草挑选下来，竟有七条，数量远远超过他所要求的两条。
赤草将早准备好的装了许多特制驱蛇药的布袋子拿出来，将所有的白眉蝮蛇装进去，扎紧了口袋。
剩下的蛇郭师理叫晋三等人收好，待到兀室人攻来时自有用处。
赤草拎着蛇袋子正要告退，他心里记挂药无必，却被叫住了。
“你娘子摔倒了？”郭师理语气冷漠：“可还好？现在如何？”
赤草佯装听不到他的语气，表情懊恼：“怪我耳聋，连她摔倒都不知道，幸亏思贞姑娘来得及时，娘子现在不认人了，许是摔到了头，都怪我。”
“不认人了？”郭师理其实已经知道了，面庞惊讶，口中平淡道：“这样严重，好好休息，如有需要，我无不可帮助的，若是情况紧急，我的解药也不忙。”
“多谢将军。”赤草知道郭师理表面关心，实则提醒他不要耽误正事，抱拳道：“我不会耽误替您制药之事，您是盛京的主心骨，我一定尽全力。”
郭师理垂下眼帘，作送客姿态：“那就多谢你了，辛苦。”
赤草拎着蛇袋子回房，边心里想着，药无必现在是不是醒了、会不会饿、看见他会是如何反应，边急促了脚步赶回房间。
跨步回房，屋里的蜡烛只点燃了圆桌上的一支，他把蛇袋子丢在门边，用雄黄净过手才去看床上的药无必。
他出门时药无必头上仍插着十余根止头痛的银针，现在全被拔了乱七八糟丢在地上，药无必头埋在膝盖里缩成了一团。
药无必听见他回来了，勉强抬头看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隐约有泪痕，鼻尖红彤彤的，说话有哭过的鼻音：“离我远点。”
赤草最讨厌女人哭，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现在怎么看药无必怎么可爱，哄道：“好，我这不是坐在边儿上，没挨着你么？”
药无必揉揉眼睛：“我现在认认真真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答复我。”
赤草眼珠一转，自然没有不好的：“好。”
“我是谁？”
“你是药无必。”
“你是谁？”
“我是赤草。”
“我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中了毒。”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替郭师理治病。”
“我们什么关系。”
“我们彼此心悦。”
“我为什么心悦你。”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赤草深吸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你偷了赤津山庄的一样东西的其中一半，我原本受命赤津山庄追杀你，一路斗智斗勇，我不知不觉中迷上了你。你被一个长相猥琐的心机贼人，就是给你下毒的这个人将你绑架进盛京，我救了你之后，我向你表白心迹，你居然接受了我，我俩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真的？”药无必半信半疑：“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话？”
赤草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的心，难道你感受不到？”
药无必甩开他的手：“恶心死了，你坐回去啊！”
赤草怨妇状坐回到床的边角：“怎么会恶心呢？”
药无必指着赤草：“你就坐在那里，不要动手动脚，就当你说的是真的，现在我们也就是刚刚认识，和陌生人没区别。”
“好吧。”赤草抿嘴：“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跟我一伙，怎么跟那个山庄交待，你肯定有同伙吧？你同伙没意见？”
赤草正色：“这正是我要跟你重点说的，我要将你带回山庄，必须要隐瞒住你的身份，我同伙身边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是叶翠翠。”
药无必皱起眉头：“我是叶翠翠？这是我的假身份？”
“对，我在将军府中也有自己的身份，叫做阳迟，是个聋子，这很重要，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千万不能忘记。”
药无必明显被扑面而来的信息量搞得有点迟钝，郑重点头道：“好。”
“真是乖孩子。”赤草又靠近了，将药无必搂在怀里，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受委屈了，等会儿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药无必没有刚才表现的那么抗拒，但还是有些僵硬。
赤草扶着药无必躺下，药无必睁着水汪汪的柳叶眼看着他：“你没有骗我吧？”
赤草顺了顺药无必的额发，柔声道：“没骗你啊。”
“你若敢骗我，我不会放过你。”
这句威胁对于赤草来说，如同没长出利爪的小狮子无关痛痒的抓挠，自以为锋利，其实无关痛痒。
“知道了，睡吧。”
药无必闭上眼睛：“好。”
赤草盯着药无必的嘴唇，突觉嗓子干涩，咽了一口唾液。
药无必渐渐呼吸均匀，赤草替她掖好被子，坐到圆桌旁边打开了蛇袋子，里面的蛇已经失去了攻击性，他戴上手套抓出蝮蛇，将蛇的毒牙卡在杯子旁挤出毒液。
每条挤干毒液的蛇都被顺手取出蛇胆，蛇胆仔细保存，蛇身废弃到袋子中。
赤草专心致志调配解药，再抬起头已是三更鼓响，随着鼓点，他听见门口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像是有利器钉进木头里。
他脱下手套，打开了门，门上钉着一只飞刀，镖柄上绑着一根布条，展开来看，写着一行字——“明日此时，我来取美人图。”
赤草关上门，将布条放在火上烧了，稍稍一想，计上心头。
他换了夜行衣，吹熄烛火，返回先前与药无必居住的小院，他刚一落地，就有数只暗影袭来，他提气滑退几步，躲开了飞镖。
赤草讥讽道：“副堂主警觉性倒好。”
如见夏从树后走出：“恭迎堂主，您其他的任务完成了？”
赤草否认道：“副堂主何出此言？我的任务只活捉药无必这一件。”
如见夏将黄玉棍点在地上：“我以为您忘了，天天与不知来历的女子厮混在一起，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温柔乡英雄冢。”
赤草不以为意：“这话你该送给赤河，不知道他听过与否，毕竟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才学会写没多久。”
“那您有何吩咐，请说吧。”
赤草捏捏手掌：“明日三更，我带你活捉药无必，事成之后，便可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