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二三·1
下过春雨,天气又暖和几分,叽叽喳喳的鸟儿也多了。
赤草先醒过来,药无必贴墙背对着他,中间隔着棉被铺就的楚河汉界。
昨儿夜里赤草很忙,先是熬夜做出两种药剂,一种是解转经轮毒的药丸,另外一种是解多吉蛇毒的药水。
又回去找了如见夏,同她约定了今晚的行动。
赤草将手臂挡在眼前缓了一会儿,才摸摸药无必的耳朵,起床去找郭师理。
在议事厅外等的时候不算久,待到赵海之等军中副将出来,才传赤草进去。
为了给郭师理看药效,赤草用老鼠验证,老鼠服下郭师理腿上抽出的毒血之后,没一会儿就抽搐倒地。
赤草立刻灌进去蛇毒药丸化的水,老鼠渐渐地停止了抽搐。
“死了?”郭师理凑近了:“你这是解蛇毒的药,还是耗子药?”
赤草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它没死。”
约么半盏茶,老鼠颤颤巍巍起身,在高筒盒子里缓慢地走起来。
赤草长出口气:“好像有效,即便无效,多吉蛇毒解药也可以保证安全。”
“几分把握能解转经轮?”
赤草举起两根手指:“不到两成,我没有转经轮原毒,不然可以结合研制,现在的药丸…说实话,全凭感觉。”
“那解蛇毒你有把握吧?”
赤草颔首:“是的,蛇毒我有十分把握,绝不会危及将军性命。”
郭师理把蛇毒药丸递到赤草面前:“那你吃一粒,再服下解药。”
赤草面不改色,接过了药丸,赤津山庄里各色毒蛇数不胜数,白眉蝮蛇解药的制作难度只能算中等,他已张嘴准备咽下时,郭师理握住他的手腕。
“用人不疑,你不必吃了。”郭师理拿回药丸:“我什么时候服蛇毒解药?”
赤草掏出一个沙漏放在桌子上:“如果半个时辰内腿上没有任何效果,就证明蛇毒对转经轮无效,我会守在这里,半个时辰内有任何问题,届时再服用蛇毒解药也来得及。”
“好。”
郭师理知道这事情告诉郭夫人,她肯定不同意他冒险,还会说“是药三分毒”,怕她担心,他就没告诉郭夫人。
郭师理把药咽了,刚吃下去便觉胃中灼热,热气顺着经脉留向左腿,左腿不自觉地震颤,皮肤像被热水浸泡似的,有濡湿之感。
他将感受同赤草说了,赤草掀起盖在腿上的毯子,发现这条腿冒着热气,不断有汗珠从左腿渗出来,伸手一摸,有些粘腻。
沙漏漏完四分之一时,腿消肿了大半,只有脚腕和膝盖处还剩紫色的环状淤痕。
到了半个时辰,郭师理的腿外观已恢复正常,他起身走了几步,虽然小腿仍觉无力,但比起前些日子的步履蹒跚,已经很好了。
赤草担心他是回光返照,出于保险,让郭师理服下了一半剂量的蛇毒解药。
又等了半个时辰,郭师理小腿的无力感也消失了,赤草松了一口气,多吉蛇毒只要一个时辰内不发作,就没有任何危险了。
赤草不禁感叹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转经轮,除了《欢喜经》中的传说故事,当下没有其他证据可以佐证多吉蛇毒的功效。
郭师理莫名地信任了他,赤草和郭师理一个敢做一个敢喝。
两人纯粹是豪赌,居然还赌对了。
赤草拱手道:“恭喜将军,转经轮的毒,已不足为患。”
郭师理郑重地朝赤草深鞠一躬:“多谢先生,你救了我两次,上次的恩情还没报答,我就又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我欠你两条命。”
赤草难得真心:“将军,不必谢我,我既是大成子民,就见不得兀室屠戮,您是盛京的将军,也是盛京百姓心中唯一的将军。”
郭师理低头解下腰间玉佩:“这双蛾玉佩是我家传的,不值几个钱,但是凡识我者,必认识此玉佩,我这么说可能唐突,但我没有孩子,我的旧友们看见此佩,必将你当我亲子对待。”
赤草双手接过玉佩,玉佩触手生温,通体翠绿,显然并不是郭师理谦虚的不值几个钱。
“这意义太重大。”赤草摩挲着玉佩,喃喃道:“我不能收。”
“不要推辞,收下吧。”郭师理把赤草的手推回:“我希望你收下。”
赤草不再推辞:“将军,若您不嫌弃,我尊称您为亚父,我一个无名小卒,您本不用这么客气的。”
“无名小卒?江湖上鼎鼎大名,是你客气。”郭师理用了然一切的眼神看向赤草:“你需要在将军府里做什么,只要不背弃我的底线,我都会帮你。”
赤草装傻:“您给我的谢礼已足够了,不需要什么了。”
“你要的,已经拿到了吗?”
郭师理从怀中拿出一本蓝色的折叠册子,赤草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那日从藏书阁拿到的美人图么?不对,不是他那本。
这本封面上写着“懒梳妆”三个字,他手中的那本则简单粗暴地写着“美人图”。
赤草讶然地与郭师理对视:“亚父,你早知我身份了么?”
“我知道你是赤草?还是知道你是赤津山庄的人?”郭师理轻描淡写地问道:“赤津山庄背后的人,我十分熟悉,我虽在盛京,并非不闻朝堂与江湖事。”
赤草承认自己轻视了郭师理,他本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谁料郭师理对他了如指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亚父,我并非有意欺瞒,实是任务在身。”
郭师理摇头:“我不觉得你是要加害于我,你要的东西对于我本就是烫手山芋,你们现在怎么称呼背后的人,还是‘那位爷’么?”
赤草犹疑道:“是,您怎知?此时涉及赤津山庄隐秘,江湖组织与朝廷勾结,是死罪。”
“你见过他的真面目吗?”郭师理无奈地笑了:“我二十几年前就知道了,你们的‘爷’是我的丈人。”
“肃亲王?”赤草脱口而出:“怎会是他?”
“你惊讶吧,我那时知道也惊讶。”郭师理促狭地笑了:“还是我,无意间帮丈人达成了他的所愿。我中探花那一年,武状元与我师出同门,但他被举报比试时用暗器,被取消了资格。我那时与夫人已议定了亲事,汴梁城里我无人可求,只能求到丈人头上。”
“然后呢?”
“然后丈人保下了他,送他去津门暂避风头,你知道那人叫什么吗?”
赤草心里有可怕的猜想,他含着那人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赤、云、栾。”
“好聪明,正是你们的老掌门。”郭师理用两个指头捏着那册子:“他装的太好了,骗过了皇帝,骗过了他女儿,这样狡猾的人,却还是看不透,执着在一个梦上。”
赤草迟疑着,问道:“美人图,它有什么用处?”
“美人图,是地图的一半,通往心想事成的地图。”
这种说法,玄之又玄,让人一头雾水。
赤草不明白:“什么叫心想事成?另一半在哪里?”
“心想事成,就是字面意思。至于那一半,你们丢了什么,就是什么。”
赤草立刻想起了药无必,兵器谱是一年前从江湖第一铸器师秦家抢来的,赤津山庄和临江剑阁将秦家灭门的行动他没有去,赤津山庄精锐尽出,他因手臂受伤留守门派看家。
可据参加行动的人回来提起,秦家的男女老少一个都没逃掉,除非他们用了金蝉脱壳的法子,保住了唯一的女儿——秦臻,也就是药无必。
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带回药无必?那个与药无必长相极为相似的女人是谁?太多的谜团,赤草仿佛面前放着一堆打结的线团,无从下手找到头绪。
赤草挑了重要的发问:“美人图为什么在您手上?”
“原因你不必知道,美人图在我手中的时间不到一年。”
赤草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您如何得知我是赤草的?”
“真想隐瞒身份,就把头发蓄起来吧。”
赤草哭笑不得:“这么简单?”
“只要留心,没有难事。”郭师理把美人图递给赤草:“假的你拿到了吧?真的你也留好,我也管不了那么久的事情了。”
赤草今天的收获太多了,他不禁问道:“为什么这么帮我?”
“你为什么救我?你本可以不管的。”郭师理指指自己:“两命换两样东西,我再帮你一个忙,算是送你的,想要美人图的不止赤津山庄,临江剑阁一同参与了灭门,难道他们只是喜欢杀人吗?”
这与赤草的猜测不谋而合,在东府的顶尖门派只有一个,就是临江剑阁,他们想要美人图的目的一定和赤津山庄的一样。
赤草略一思忖:“我今晚会有行动,您不必帮我,只要当作没看见就可以。”
郭师理欲要再说,赵海之不等传唤,就跌进了门里,身上背着的陈岱也滚落到地上。
赵海之无助地望向赤草,求道:“救救他。”
赤草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陈岱满身满脸的血,人被一支长矛贯穿,身后还有三只深入皮肉的羽箭,陈岱经过的地方像是泼洒了染料,红得刺眼。
“阿岱!”郭师理急步过去跪在地上,将陈岱揽进怀里。
陈岱嘴唇干裂,人却是笑着的:“将军,我带回来了,一个都没折损。”
“别说话了,你坚持一下。”郭师理怒目而向赤草:“你快给他止血!”
“没用了。”陈岱握住郭师理的手:“没事的将军,请您原谅我。”
郭师理咬紧牙关:“我早原谅你了。”
“那就好。”陈岱笑眯眯地,垂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