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晋王谋逆案在官家与太后对峙整整十天后终于下了最后定夺,官家这次总算硬气了一回,在文武百官的强烈要求下,不顾太后强逼软磨,对晋王及其家眷、从犯均按律处置。
十月初七,晋王及主要从犯于西市斩首,家眷均贬为庶人,子孙后代不得入仕为官。晋王一党,也算是太后背后的残余势力,均被一一清除殆尽。
经由此事,二大王在官家心里的地位便彻底稳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二大王已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只待年底行加封之礼。
城郊别苑,李云鸷与褚殷相邻而坐,李云鸷因前往梁州调查晋王私采铁矿一事而耽误了与宋时安换回的时机,褚殷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当初让他前往梁州时,明知可能会赶不上望日的血月,可还是让他去了,只因此事除了他,旁人不一定能办得下来,唯独交给他,方能让他有一定把握。
如今晋王被诛,若要论首功,自当是他李云鸷。
俩人于宴席间举盏闲谈,褚殷说道:
“我已让司天监的人重新测算过,下回血月再现,要等到明年冬至以后了,只能委屈你再等上一年了。”
“无妨。如今这般也没什么不好。”李云鸷浅饮一口杯中酒后答道。
褚殷一听他这话,不由疑惑看向他,“你不是最瞧不上宋时安的吗?之前心心念念地只想换回去,怎么这做了半年书生,改变心态了?”
李云鸷面上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不再接腔。褚殷见状便也不管他了,他不在意最好,多少还能减轻些心里对他的愧疚。
为了庆贺晋王落马,褚殷传了歌舞奏乐上来,堂上丝竹声悠然而起,一众舞姬随着乐声翩然而至。
李云鸷重新端起玉盏放于唇边慢条斯理地品饮,目光无意间落在那领舞的舞娘身上。
那舞娘不同于普遍的舞姬那般衣饰艳丽,此女未绾高髻,一头过腰长发只简单别于两边耳后,于背后松松地束住,宛如一匹油亮丝滑的黑缎,随着她的舞步自由摆动,窈窕身段更是只裹一身月白的交领衣裙,虽是衣着保守,可那不堪一握的细腰,温婉动人的面容,却最摄人心。
青年眸子一沉,将手中玉盏放下,本垂下的眼睑又忍不住抬眼看过去,那抹舞动的身影似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让他一时之间忘了挪眼。
褚殷见状,不由轻笑出声。
原来清心寡欲的李少卿喜欢这样的。
不是不近女色,只是以往所见女色均不是他所好罢了。
他朝那舞娘使了个眼色,舞娘领会后便一步一步朝李云鸷这边舞了过来。在到达他的桌案前时,顺势便坐到了他身侧。
正欲为他斟酒,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气却令青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抬手挡住她执壶的动作,锐利如刀的目光朝她睨过去,吓得女子一下挪着膝盖退开来,只低着头跪在一旁不敢有任何造次。他从座上站起,再不去看脚边诚惶诚恐的女子一眼,只朝褚殷说道: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褚殷让舞娘退了下去,看他变了的脸色,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我看你刚才像是挺中意她的,这才示意她过来作陪,还想着今日给你开开荤,可人家什么都还没做呢,就惹你一脸不快了。”
李云鸷只淡淡道:
“无事,只是没那兴致罢了。”
褚殷不禁摇头,原来刚才竟是他的错觉。
也不知这世上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待回到宋家时天已抹黑,李窈窈和范氏、小蛮三人正坐在院中吃晚饭。李窈窈见他今日这么早回来,以为他没去李府处理公务,便从饭桌前站起迎向他和姜荣,“夫君,你和姜荣还没吃饭的吧?”
他既没去李府,定然是没吃的。岂料却听他说道:
“肚子饱,不想吃。”
他才从褚殷设的宴席里退下来,这会儿哪还吃得下。
但姜荣还没吃,忙走向前跟李窈窈说道:
“姑娘,我还饿着呢。”
李窈窈随笑道:
“那你先去坐着,我去给你盛饭。”
姜荣一听随摆手:
“不不不,姑娘你坐着便是,我自己来就行。”
他哪敢让做主子的给他盛饭,能与两位主子在一个桌上吃饭就已经是他三生有幸了。
他正准备进厨房,却见小蛮已经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范氏正喊他过去。
姜荣随过去坐了下来,李云鸷则直接进了房。
李窈窈吃完饭简单洗漱一番后也进房去了,记起这两天心里记挂着的事情,便走至床前试着喊了声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李云鸷。
李云鸷没睁眼,只懒懒问她,“何事?”
李窈窈稍顿了顿后便说道:
“郎君有没有请二大王让司天监的人重新测一下血月再现的日子?”
她话音刚落,床上的青年便睁开眼来,看到她脸上的期盼,便垂下眼睑懒得再看她,只道:
“二大王那么忙,哪有时间老管这些锁事。”
他语气里透了一丝不耐,弄得李窈窈一时想再问又不太敢开口。
二大王虽然忙,但之前却也是因为二大王让他去了梁州方错过上次的换回时机,跟他说一声请他再让司天监的人帮忙测一下也不过分吧。
何况若不知道何时再有血月出现,到时他们要怎么换回来?
可他既然这样说她也只能认了,毕竟天潢贵胄不是他们能随意亲近的。
“那能不能找个时间去弘法寺再请卓一大师算一算?”
她又试探地问他。
李云鸷没说话,他从床上起了身,在他朝她走近时,李窈窈闻到一丝酒气。
他竟饮了酒?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却见他一直朝她走过来,不由心神紧张地往一边的空余之地躲开,再不会给他把自己困在椅子里的机会。
李云鸷神情讥嘲地瞅着她。
她以为他想对她做什么?
他收回目光直往放着茶水的桌子走去,执起茶壶倒了杯水喝,放下杯子时方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无须操心。”
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里的某个念头日渐强烈,可他知道此事急不得,必须得有一个两全之策。
好在血月再现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有的是时间准备。
李窈窈听他这么说,亦不好再多问,正准备去铺床,却见李云鸷走至书桌后坐下,将平日提去书院的书箱打开,翻出里面的书本认真地看起来。
李窈窈见状不由奇怪,平日那里面的书他瞅都懒得瞅一眼,今日怎有兴致看了?且还看得这么认真。
她没作多想,只当他是太无聊一时兴趣罢了。
第二日,李云鸷和姜荣早早便去了书院,下午下学后照例去李府帮着宋时安处理一阵公务,回到宋家时便如昨夜一般坐在书桌前看书,之后连续一两个月都是如此,书箱里的书都快被他翻烂了,连书架上的书也被他一一阅了个遍。
李窈窈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他,“郎君,你最近怎对这些科举应试的书籍这般上心?”
李云鸷没看她,只淡淡答道,“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时间罢了。”
这样似乎也说得通,毕竟家里的书少,看来看去也就那些,看完了就只能重复看。
只是为何以前他从不以看书打发时间?
她心里毛毛的,有一种莫名的不踏实感。可到底在不安些什么,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突然想起血月之事来,不由又开口问道:
“郎君,血月再现的事情怎么样了?”
因他之前说过他自有主张,再加上这一两个月来他一直如最开始换过来时一般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了有时会用一些她感觉不自在的眼神看她,再不曾对她有过逾礼之举,只一心放在书本上,便也对他放下了戒心,想着他自己定是盼着换回去的,此事自然会安排妥当,便这么久来也没再问他。
李云鸷合上手中书本,认真答道:
“明年十一月十六。”
“还要这么久么?”
她忍不住惊问。
李云鸷蓦地抬眼看向她,“现在的日子让你很难熬?”
“当然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李窈窈感觉到一股许久未有的压抑与局促,果真她和他之间不能过多谈论这个话题,一问起关于他和宋时安换回去的事,他便阴阳怪气的。
罢,只要他自己想着这事便是,她不问了。
冬至这一天,二大王褚殷被立为太子,自此人心安定。只是官家自前不久染上一场风寒后,一直断断续续好不全,身体变得时好时坏,又引得大家心里担忧。
年节过后,一转眼便是上元佳节,这一日京城设灯市,燃烟火,到了晚上男女老少都会上街观灯。
范氏和小蛮早早把晚饭做好了,就想着早点吃了饭让他们几个年轻人上街玩儿去。
待吃完饭几个人便被范氏催着出了门,李窈窈本跟在李云鸷身后,但前头的郎君似有意慢下脚步与她并排行在了一起,姜荣和小蛮则跟在后面,他们两个显得极是兴奋,叽叽喳喳聊个没完,全然忘了俩人的主子就在他们面前。
刚行至巷口,见巷口处停了一辆马车,几人走近,便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郎君。
“窈窈,李少卿。”宋时安站在车驾前微笑着轻唤他们。
“夫……”还不及喊出口,李窈窈瞧了眼身旁已是冷了脸的李云鸷,便重新朝对面的青年唤道:
“兄长,你怎么来了?”
她快走一步行至宋时安面前,宋时安望着她温柔微笑,“今日上元佳节,想跟你们一起观灯凑个热闹,便过来了。抱歉,没有事先跟你们打招呼。”说着就看一眼她身后的李云鸷,见他脸色难看,心里便有些怵,可来都来了,也不甘心就这么撇下窈窈离开,他硬着头皮走到李窈窈右侧,三人并排往灯市行去。
一进入灯市,人流如蚁,各式花灯目不暇接,三人并行有些困难,眼看李窈窈要被人流冲开,李云鸷一下攥住了身边人的手,李窈窈一惊,暗中使劲想将手抽开来,可那人握得太紧,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宋时安见状不由心中堵慌,无奈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她的“兄长”,而那边的人才是她的“夫君”,作为夫君牵她的手理所当然,他什么也做不了。
李窈窈用另一只手扯住李云鸷的衣袖,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抗议,“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李云鸷朝她轻笑,也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让宋时安走,我便放你。”
“凭什么要让人家走?这灯市又不是你开的。”
李窈窈心中气恼之极。
李云鸷没再说话,拉住她的手一松,却在下一瞬一下揽住了她柔软的腰肢,男人强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圈在身侧。
李窈窈一下瞪大眼睛,正要挣扎,跟在后边的宋时安实在看不过眼,壮着胆子上前轻声跟李云鸷道:
“李少卿如此实在于礼不合。”
李云鸷冷笑,“于礼不合?她是我妻,我怕她走丢搂着她而已,何来的于礼不合?我这做“夫君”的不护着她,难道你这做“兄长”的来?”
宋时安被堵得无话可说。
他现在的身份自然不能碰触她,灯市里人潮滚滚,说不定里头就有许多平日相识之人,万一被人瞧见,那还得了。
可若不拉着她,人这么多,她又生得纤细,确实怕她被挤着了,甚至被挤散了。
李云鸷见他不出声了,不由冷哼一声,揽在女子腰上的手更加重了一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