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李云鸷向前一步走至李窈窈身边看着薛静仪道：

“薛表姐想是初到此地，既然碰巧遇上了，便让我娘子和苏姑娘陪薛表姐一起游乐一番，感受一下京城上巳节的热闹。”

听见他一番亲和语气，李窈窈忍不住抬眸看他一眼，此时他脸上再不似平日那般惯有的讥嘲冷酷神情，这会儿唇角含着浅显笑意，说话语气轻松，俨然一副温润郎君的模样。

这人真是惯会装样子。

因有薛静仪和宋时安在，李窈窈也不好再跟他闹红脸，和苏玫一起带上薛静仪于河岸边游走闲聊，两个男人则一左一右随在两侧。

李窈窈倒是挺喜欢薛静仪，她性情温柔，说话声音好听，几个人先是聊了一下薛姨母的病情，然后又聊到各自遇到的奇人趣事，尤其以苏玫说得最起劲儿，她脑子里似乎装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有趣之事，再加上她古灵精怪的讲述，把李窈窈和薛静仪逗得直笑。

宋时安也忍不住发笑，想着这苏姑娘倒也挺可爱，对她以往的印象也有了些改观。唯有李云鸷一脸的不屑一顾，遇到众人发笑时，亦只一边唇角轻微一扬嘲弄地哼一声。

苏玫注意到宋时安时不时地在笑，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李少卿居然也会这样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如今晋王党的人已铲除，朝堂不再有那么多争锋相对，波诡云谲，朝政清明了不少，宋时安虽依然顶着李云鸷的身份，但比以往要放松许多，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去哪儿都得端着，要模仿李云鸷平日的言行举止，一点都不敢行差踏错。

现在除了在朝堂上装装样子，私下里基本都以本性示人了，李云鸷和雷平也没再过多的要求他。

这会儿听苏玫这话，他不由又收了脸上笑容，毕竟他现在还是李少卿，不能太颠覆李云鸷的形象，便又故作深沉地道：

“今日苏姑娘说话倒难得几分逗趣。”

苏玫冷哼一声不再理他，继续与李窈窈和薛静仪说笑。

李窈窈因心里装着太多心事，她的话最少，大多时候只是听着苏玫和薛静仪在说。李云鸷就走在她身边，他的衣袂和袍角时不时跟她的裙裾碰在一起，她挽在臂上的披帛被风一吹飘到他身上，她正欲拉回来，却被他一把攥在了手中。

她羞恼地看他一眼，那人却微抬着下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对她的气恼视若无睹，她只得又使力扯了一下，可根本扯不动。

她下意识地瞄一眼与她隔着苏玫和薛静仪两人的宋时安，比两个女子高出近一个头的宋时安很快发现她在看他，不禁心生欢喜，也不由朝她看过来，她却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宋时安因中间隔着两个人并没有发现她和李云鸷之间的暗中较劲，见她似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面上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该是想念他的。

只希望时间能快点过，能快点换回去就好了。

这边李云鸷见身边的人在与宋时安“眉目传情”，眼眸一寒，紧攥着她披帛的手不由用力一扯，李窈窈一个脚跟不稳狼狈地撞在他身上，把帷帽都撞歪了，他袖手旁观冷冷看她一眼，也不扶她，气得李窈窈脸都涨红了，却只能忍着怒含恨瞥他一眼。

好在苏玫一直偏着头在跟薛静仪说话，根本没注意到俩人之间的小动作，她很快稳住脚跟，把帷帽扶正，见他依然不肯松手，只好将臂上披帛往他那边松了一些，李云鸷脸上现出一丝得逞的邪魅冷笑。

几人游游逛逛便走到了李云鸷那些同窗行曲水流觞的地方，同窗们见到半途没了踪影的李云鸷这会儿竟陪在一位貌美小娘子身边，还亲密地攥着那女子身上的披帛，也都猜到那该是他出自高门的妻子，都忍不住一边偷偷打量一边小声议论：

“宋时安真是好命，他娘子不但出自高门，还生得这般如花似玉。”

那小娘子虽戴着帷帽，可也隐约能瞧见里面是一张矅目朱唇的桃花面，窈窕迷人的身段更是令人移不开眼睛。

“人家是秀才，长得又好，能不好命吗？！”

“他刚成亲那几个月，连书院都不怎么来了。王夫子本来对他失望透了，大家都道他是准备靠裙带关系谋取前程，不愿苦读科举了。谁知近几个月这人又开始发奋努力了，是不是在他岳家那里碰壁了？”

“不说了不说了，他们过来了。”

……

曲水流觞行得实在热闹，已经有不少有才气的旁观路人加入进去，男女皆有。薛静仪瞧着也十分有兴趣，便也参与了进去，她出自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不但能吟诗，还能作诗，苏玫和李窈窈不住地在一旁拍手叫好。

李窈窈抬手鼓掌时，无意间发现与李云鸷之间的拉扯感没有了，不由侧目看一眼他的手，这才发现他没再抓她的披帛，此时他两手背于身后，一副惯有的疏冷淡漠神情。

宋时安看到那些昔日同窗，不由百感交集，无奈于现在的身份不能与他们相认，便也忍不住参与进去，与薛静仪俩人一起跟人吟诗斗词。

苏玫瞧着那极是相配的一对男女，不由附在李窈窈耳边说悄悄话：

“李云鸷和那薛表姐瞧着有点意思。”

李窈窈不由掀起眼皮朝那俩人看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回道：

“别胡说。小心损人清誉。”

之前李云鸷跟她提过李府里来了一位表亲，说的就是薛表姐吧？！

看她还绾着闺阁女的发式，该是还未嫁人，看她年岁该有十八九了的样子，为何这个岁数还未嫁人呢？

她有些好奇。

一旁的李云鸷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瞥一眼那边的宋时安与薛静仪，紧抿的薄唇轻微一扯，说道：

“我那大舅哥和薛表姐还真是登对。”

李窈窈一听他这话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见他一脸似笑非笑像看好戏一般看着不远处的男女，然后目光回转朝她斜睨过来，唇角笑意加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李窈窈没吭声，只转过脸不再理会他。

宋时安好歹是她真正的夫君，虽然他再也回不到现在的身份了，可在她心里，她依然只把他当夫君。

这人故意在她面前说她的夫君和别的女子登对，还厚着脸皮称宋时安为“大舅哥”，分明是故意戳她的心。

可她不想在这种地方再跟他闹得不愉快，要不然又不知他会做出些什么出格之事来。

转眼时至中午，宋时安与薛静仪也玩尽兴了，大家游逛了半天都感觉累了饿了，便离开河岸去往附近找了一家脚店让店家置了酒菜上来。

李云鸷和李窈窈坐在一起，薛静仪和宋时安坐在一起，苏玫则坐在她和薛静仪中间。李窈窈本没有多想宋时安与薛静仪两个人，但经刚才苏玫和李云鸷无意和有意地提醒，这会儿再看他们俩人，心里便没有开始那般平静无波了。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难受也算不上，就是觉得心里怪怪的，有些莫名地膈应，明明她和宋时安才是夫妻，可现在却是各有所伴，于旁人眼中各成一对。

其实宋时安对薛静仪的一举一动均在礼数之内，与她并没有什么亲密之举，可在旁人看来，就是不由自主地将俩人想成一对。

宋时安只是作为“表兄”对薛静仪给予相应的照顾而已，她就心里不舒坦，可之前的上元佳节，李云鸷当着宋时安的面拉她搂她，宋时安当时见了心里也一定很不是滋味吧？！

他若知道自己私底下已被李云鸷数次染指，他会怎么想？怎么释怀？

一想到这些，李窈窈心中已是羞愧难当。

他日若宋时安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知道她被李云鸷所占，她又该怎么去面对他？

脑海中云云许多事，让她吃饭都没了心情。

“窈窈，菜不合你味口吗？”

坐她对面的宋时安见她将饭粒一粒一粒挑着往嘴里送，也不见她夹菜，便忍不住关问。

李窈窈抬起头来朝他笑一笑，“我不怎么饿。”

苏玫看到向来不拿正眼瞧李窈窈的继兄今日竟关心起她菜合不合味口，简直惊掉了下巴，不由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宋时安，“李云鸷你是不是改邪归正了？怎么这么关心窈窈了？”

她就觉得今日的“李云鸷”看着怪怪的，言行举止似跟往日的有些不同。刚才在河边时，他还露出那样的笑容，她简直不敢相信以前那个对谁都不屑一顾的李云鸷居然会露出那么亲切随和的笑容，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宋时安见除了窈窈外，其余人都将目光朝他投了过来，尤其李云鸷透着寒芒的冰冷眼神。

他面露尴尬，很快调整情绪学着李云鸷平日的神情轻笑一声，说道：

“她毕竟是我妹妹，我关心她是应该的。”

苏玫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她是你妹妹？行吧，知道关心了就好。我刚才看见宋时安欺负窈窈了，是你把她嫁给他的，她现在过得不好，你管还是不管？”

早就看“宋时安”不顺眼了，跟以前的李云鸷一样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似的。

“玫玫，别胡说。”

李窈窈忙拉了一下苏玫，怕她再说下去又要把身边这尊“大佛”给惹恼了。她禁不住瞟一眼身旁的李云鸷，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模样，脸上挂着一丝讥讽笑意。

他自是知道宋时安不敢把他怎么样。他现在就如一个局外人，看好戏似的看着宋时安怎么应对苏玫抛给他的难题。

果然见宋时安一脸困窘，轻咳了咳道：

“此事晚些我会再问问妹夫和窈窈怎么回事，苏姑娘不必操心。”

“那你可别忘了，记得一定要帮窈窈作主。”

宋时安应了一声后不由看了看低着头的李窈窈，眼里露出一丝心疼。

他并没有看到刚才李云鸷怎么欺负窈窈的，他碰见她时，就只见到苏玫在跟李云鸷吵架。不禁忆起上元夜李云鸷不顾窈窈意愿强搂着她的情景，他这样霸道强势的人，窈窈的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他再一次强烈地期盼时间能够快点过，快一点到血月再现的日子。

李窈窈内心感到十分煎熬，好不容易挨到了大家吃饱喝足出了脚店，大家都准备打道回府，宋时安在临上车前依依不舍地看她一眼，她朝他微微一福，微笑道：

“兄长慢走。”

苏玫连忙朝宋时安提醒，“你别忘了过问宋时安欺负窈窈的事。”

宋时安点点头，“我会的。”

说完又看一眼窈窈以及立于她身侧的李云鸷后方上了车，与薛静仪所乘的马车一前一后缓缓离去。

这时苏玫得意地看一眼李云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窈窈。”说着就拉过李窈窈道，“窈窈，我送你回去。”

正想拉着她走，不料拉不动，她转头一看，就见李窈窈已经被李云鸷搂在了身侧，他冷冷盯着她道：

“我的娘子我自会护送，不劳苏姑娘费心。”

不等苏玫反应，搂着李窈窈便走，将俩人还拉在一起的手强行分开了，苏玫气愤地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宋时安，你别太过分了。”

苏玫气得直跺脚，又为窈窈嫁了个这么霸道的夫君而心疼难过，更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感到挫败又歉疚。

而李窈窈这会儿感觉没有心力去抵抗他了，只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搂着走，由他将自己丢上马背，他翻身上马手臂横过她两边腰侧握住缰绳打马往城中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