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中元节后的第二天便下起大雨,院中紫薇花枝簇簇,这会儿被雨水打得萎靡不振,均往下耷拉着,于风雨中飘摇不定。
花枝后的疏窗内,隐约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薛静仪端坐于窗前的椅子上手执罗帕不停抹眼泪,薛姨母站在她身边搂着她安慰:
“我的儿,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我们娘俩大老远的跑京城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凑成你和你表哥的亲事吗?这样你以后的人生才有依靠。”
薛静仪边哭边道:
“可让我一个闺阁女子去做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我日后还怎么有脸活?!”
“傻孩子,此事我一定会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让人把错怪到你身上的。”
薛静仪依然摇摇头,“母亲,我不行。大不了我这辈子不嫁了,日后我出家当姑子去。”
“说什么傻话?”薛姨母一下来了气,“你当姑子去那我怎么办?你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吗?我身为正妻,却被一个姨娘踩在头上欺辱。只因我肚子不争气,只出了两个女儿,你姐姐如今不如意,我是指望不上了,只有靠你了。你就不能为了母亲,也为了你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而豁出去一回?”
“可我……”
她话未说完,薛姨母便打断她道:
“你表哥命格硬,与你正好相配,且他年纪轻轻就已位高权重,前途不可估量,你若与他成了,不光你自己一辈子有了依靠,我也能在那个家里扬眉吐气。”
说着说着眼里便现出些心酸的泪花,“我也不想走这一步。可前两日府中的岑妈妈突然来问我身体调养得如何了?之后便说你表哥中秋节后就要准备议亲了。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不想再让我们留在府里,怕影响你表哥清誉,耽误他日后议亲。你若还不想办法抓住他,待他相了别人,到时就彻底没指望了。”
“可表哥对我似没那意思。”
薛静仪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
“傻孩子,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这世上哪一对夫妻不是这样过来的。”她爱怜地看着自己女儿,“瞧瞧我儿,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只可惜你命不好,生了一双克夫的断掌,要不然也不至于双十的岁数还单在家里。方士说了,唯有同样找一位命格硬的男子与之相配才行,而你表哥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他不仅条件好,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再者经过这半年多的观察,我瞧他性情也温和有礼,你要是嫁了他,必定不会吃亏。”
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到时等我来安排,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便是。”
她胸有成竹地叮嘱。
薛静仪虽心里紧张害怕,但也别无选择了,只好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厢李窈窈托之前打过几次交道的海商张施帮忙物色管账之人,张施是专门做海外生意的,有亲族在泉州有出海的商船,亲戚家的商船每跑一趟海外,便会带回来不少稀奇东西,张施父子再从泉州将这些东西运到京城来售卖。李窈窈因跟他订过几次镜子后熟识,感觉他人面广,为人也热心,便想请他帮忙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懂账务的女子。
张施一听当即便给她介绍了一个人,名唤丁惠,曾在宫里当过采买女官,后因得罪了宫里一位娘娘被贬出宫,现孤身一人过活,正想找个差事以便养活自己。
李窈窈一听便请张施作了介绍见了丁惠,丁惠是一位年近三十长相清瘦的中年妇人,李窈窈跟她仔细聊了一些关于账务上的问题后,发现丁惠亦是个细致人,因曾是宫中的采买女官,对进出账的管理也有一定经验,还写得一手整洁的好字,李窈窈当即便与她定了下来,并跟铺子里的人一起称她惠娘。
管账之人找到后,李窈窈也轻松了许多,经过对惠娘半个多月的观察,对她越发地满意,惠娘平日话不多,但跟她们几个人熟悉了后也很快融入到她们当中了,大家和和气气的,时不时还会玩笑几句,关系很是融洽。
八月伊始,李云鸷以宋时安身份开始参加秋闱发解试,八月五日锁院,于八月十五中秋开始引试,考三场,于三天后考完众学子方能走出贡院。
在这半个月里,范氏日日燃香祈愿,求祖宗保佑。
李窈窈亦心情紧张又复杂,她自然也是盼着他好,因他即使不中,他和宋时安也换不回来了,他若失意对自己也带不来什么好处,不管他能不能考中,明年春闱又能不能状元及第,她知道那一天都迟早会来。正如他所说的,宋时安回不来了,他现在才是她的丈夫,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
可直到现在,宋时安还不知道。
她虽然很怕面对他知道真相的这一天,但他早晚会有知道的一天。
日子拖得越久,她的良心就越不安。
如果等到他自己发现的时候,他会不会更难以接受?
会不会觉得所有人都在欺骗他?
越想心里越觉得煎熬,辗转反侧了一夜,最终作了一个决定。
八月十五日,李窈窈借中秋佳节回李府探望,雷平见到她来有些意外,欲迎她到偏厅等候,但想到薛姨母和薛静仪还在府中,便决定先去给长辈请安。
尚未来得及往后院,宋时安就迎面而来,不同于以往,他似有些意外和无措地看着她问道:
“窈窈,你怎么来了?”
因俩人尚在正院里,周围有下人不时走动,李窈窈便道:
“兄长,我今日过来有些事想跟你说。但我想先去跟姨母请安和看看静仪姐姐,回来再跟你细说。”
宋时安犹豫了一下后随有些不自然地道:
“要不我们先去偏厅,等会儿我再去请姨母和薛表妹出来一起说话。”
李窈窈正想回绝,毕竟她要跟他说的事暂时还不宜让外人知晓,可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可是我外甥女窈窈来了?”
李窈窈转过身去,便见薛姨母和薛静仪母女从通往后院的月洞门里走了出来。薛姨母笑眯眯地朝她走来,薛静仪亦面带微笑看着她,在见到她身旁的宋时安时,便又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姨母,我正准备去给您请安呢,您就出来了。”说着又含笑朝薛静仪唤了一声“静仪姐姐”,俩人均相互见了礼。
两个月前她曾和李云鸷专门回来过一趟看望薛姨母,故薛姨母对她也算相熟了。
她本打算先去跟她们母女打个招呼后便出来单独跟宋时安说话,可现在她们主动迎了出来,便也只好按刚才宋时安的意思一起前往偏厅说话,至于要跟宋时安说的事只能等会儿再另外找机会跟他说了。
宋时安见薛姨母和薛静仪主动出来了,一时面色发窘,刚刚说要叫她们母女出来一起说话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本想等会儿再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现她们既然来了便只能硬着头皮将几人一起迎去了偏厅。
待下人奉上茶点几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后,宋时安便如坐针毡一般惴惴不安,这时薛姨母放下手中茶盏,轻咳了咳道:
“今日外甥女既然过来了,我正好有一事想跟外甥女商量。”
“姨母您请说。”
李窈窈微笑说道。
可薛姨母尚未说话,宋时安忙出声打断,“姨母,窈窈现有重要之事要跟我说,至于其他事,还是晚些再议吧,您和薛表妹能否暂回后院?”
薛姨母随不悦地瞥他一眼,又看向李窈窈,“窈窈,你有何事要跟二郎说?如果不急的话能不能先听我说?就几句话的功夫。”
李窈窈不由疑虑地看一眼宋时安,却见他脸色涨得通红,低着头一副做错事不敢看她的模样。
她似预感到了什么,便转回目光看向薛姨母道:
“无碍。姨母您先说。”
她不由看一眼薛姨母身旁的薛静仪,见她亦两颊绯红地低着头,与宋时安一副模样。
薛姨母又清了清嗓子先看一眼宋时安道:
“二郎,你不要怪姨母。这事本来我是难以启齿的,但窈窈她好歹是这府里的人,如今这家中无其他人了,就你们兄妹俩,今日她既然来了,此事自然也该跟她一起商量才是,也好一起拿拿主意。”
接着她方看向李窈窈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母女本打算中秋前夕回并州,可谁知在回去的头一天,二郎却把静仪给……”
她似羞于开口,停顿了下来没再说下去。
但李窈窈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听薛姨母这意思,该是宋时安与薛静仪有了夫妻之实?!
这时便见薛静仪头低得更低,下巴都抵到脖子根了。
尽管已猜到他们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李窈窈还是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宋时安。
宋时安满脸窘迫地看她一眼,情急之下支支吾吾解释道:
“窈窈,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晚点再好好跟你解释。”
李窈窈强忍心中郁愤,“兄长,你无须跟我解释。”
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掳魂之镜被毁的事情,按理在他心里,他应该还是她的丈夫,可他却对薛表姐做出了这种事情。
他在做这种事之时,把她置于何地?
现在他的心里,还有把她当妻子吗?
即使他心里没了她,也不能对来府中作客的薛表姐做出这等事吧?
这不成心毁人清誉吗?
此时只觉对他失望透顶,全然想不到当初那个斯文怯弱的书生会做出这般无耻之事来。
“窈窈,我那天也不知怎么了,脑子像是糊涂了。我……”
他记得那天坐在书房里时体内一阵莫名的躁热,对男女交.媾之事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渴望,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薛静仪进来时,他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跟一头冲动的野兽一般。
事后他越想这事越觉得不对,私下找了大夫寻问,大夫告诉他该是误食了淫药。他想着这事很有可能是薛家母女做下的,可又苦于没证据,且此事关系到女子名节,而薛静仪平日文静端庄,也不似会做出此事的人,他便不敢枉自断论。
这几日正苦恼该如何是好,却没想今日窈窈就过来了。他不敢想象窈窈知道此事该会怎么想他?
李窈窈此时亦渐渐冷静了下来,亦觉得此事透着蹊跷。亦为刚才自己心里责怪宋时安而感到羞愧。
她现在有什么资格去怪他?
若要说夫妻背弃,她早已是先他一步了。
她不由目光柔和地看向宋时安道:
“兄长,你无须跟我多说,我能理解。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接下来最重要的该是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她将目光看向薛姨母,“姨母的意思呢?是要如何打算?”
薛姨母随毫不犹豫地道:
“俩人都发生这种事了还能怎么办?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直接成亲吧。”
听她如此干脆地说出这番话,李窈窈当下便有了判断。
可怜宋时安就这么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不、不能成亲。”
宋时安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薛姨母一听当即不快地一拍桌子,把宋时安惊得一哆嗦,薛姨母道:
“不能成亲?那我女儿就这么让你糟蹋了?!日后她还怎么嫁人?谁还会要她?你这是要毁了她一辈子吗?且万一结了胎怎么办?你想让她一个闺阁之女就大个肚子?”
这番话说得极重,且句句直切要害。
“我、我……不是,我……”
宋时安只觉脑子一片混乱,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一切。不敢答应,不能答应,可似乎又不得不答应。
偏偏现在李云鸷又不在,这个身体和身份都是他的,此事理当要由他作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