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
六子试图劝说，“你想，若是仙尊因为宇文送了礼物，而更倾心他，那大师兄岂不是要坐冷板凳了！”
白瑾煜蓦地起身，周身散发了些冷意。
六子自知失言，猛然收声，小心翼翼抬眼看他。
白瑾煜眯了眯眼，拂袖而去，关上了房门。
院中，六子对着碗中干巴巴的米饭叹气。
他真是越来越摸不准大师兄的心思了……
·
山上，倾颜殿中。
林汐百无聊赖，在院中闲逛。
一会走到院外看一眼，来回绕圈。
按理说司云应该已经看到信了，怎么既没有大发雷霆过来找事，也没有过来询问呢……
难不成，他没发现信是假的？
林汐边走边思索。
杜鹃看着她一副鬼打墙的样子，便知道她有心事，贴心问道：“仙尊在等人啊？”
林汐点点头。
“极烟阁那边说，这琴难做，得两三天才能送来呢。”杜鹃提醒道。
“我知道。”林汐心不在焉答道。
莫非是力度不够大？是不是还得加点码？
林汐拿了一沓纸，冲进楚倩的偏殿。
楚倩刚睡醒，一看见她手中的笔墨纸砚，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哀嚎道：“不是吧？！又来！！”
林汐：“来，我说，你写！”
楚倩被她薅起来，跟小学生听写一样拿着笔在纸上写。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
林汐念着，楚倩写着。
一整个上午过去，两人已经写了厚厚一沓。
一开始，楚倩还震惊于她竟如此有才。
到后来，她开始恨林汐怎么如此有才。
直到最后，已经开始麻木了，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写字机器，林汐说什么，她便写什么。
终于，林汐搜肠刮肚，再也想不出来什么诗句，歇下来，端起茶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满意地看着桌上这厚厚一沓诗。
虽说都是抄来的……
但总归能表达心情。
林汐将每一篇都用心装进信封中，仔仔细细将袋子封口，终于松了口气，第一次感受到九年义务教育没白上。
两人忙活到晚上，林汐拉着她再次趴上墙头。
院中无人，椅子还在原位放着，甚至下面的石头还抵着。桌上茶杯甚至都没有挪动过的痕迹。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得有些……不太正常。
林汐和楚倩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读出了一丝疑惑。
难不成他没看到信？
两人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这才悄咪咪溜了下去，跟昨天一样，蹑手蹑脚来到椅子边上，挪开，刨土。
片刻后，林汐摸到了信封。
她将信封上的土抖落干净，微微皱眉。
这信封……
好像比昨天厚了些？
两人做贼似的又放了封新的信在土坑里，如法炮制般填上，飞快回到倾颜殿。
借着微弱的灯光，林汐迫不及待打开信。
里面果真有一封新的。
薄薄的宣纸透着光，字迹干净工整，有些地方似有水痕。
有些是繁体字，林汐看不懂，便让楚倩念给她听。
楚倩将信完全展开，借着头顶的光开口念道：
吾妻。
天者难测。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山之枇杷，水之苍河，悟以穷穷之道，感以戚戚之怀。
吾见汝，时维熹，其梦也。
然十载，魂未至，梦亦无新。
吾亦飘零久。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憔悴非人，章狂失志。
人皆相传为已死，吾亦自厌其余生。
……
楚倩缓缓合上信纸。
屋内，两人沉默许久。
信纸上笔迹一撇一捺都沉重，似有千斤万担。
烛光摇晃，明灭不定，夜风袭袭。
楚倩偏过头去，默然试泪。
林汐突然明白了院中为何一切如初。
他知道，自然是知道。
只是宁愿黄粱一梦，不愿醒来。
一瞬间，林汐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沉默着把信收好，两人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往后几天，林汐和楚倩照例去放信、收信，却从没见到过司云。
直到极烟阁终于把琴做好了送来。
古朴的木琴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林汐指尖轻轻划过琴弦，声音悠远沉重。
小花坐在石椅上说道：“这弦都是用的最好的，你们既没有要求，我们阁主便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了。”
林汐点点头，谢过。
楚倩从屋里走出来，目不转睛看着琴。
“简直一模一样诶！”她惊喜道。
小花嗤笑：“那可不，咱极烟阁向来都是顶好的。”
“只是……我不记得那琴是什么弦了，似乎是他自己找来的。”楚倩犹豫道。
林汐道：“没事，我们就算找个一模一样的来，也不是当初那个了。”
楚倩沉默片刻，点点头。
忽地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转头回房，拿出来了一个小的桃木吊坠。
“这是当年叶纯仙尊给我的，那时我吵着闹着要练剑，她便亲手给我雕刻了这个小的剑，上面还有她的名字。”
楚倩说着，将吊坠拴在了琴弦上。
小小的桃木剑晃了晃，渐渐稳定下来，上面的雕刻的小叶子虽然有些粗糙，但是却十分可爱。
楚倩看着它，低声道：“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
林汐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
“走。”
“去哪？”楚倩转头看她。
林汐笑眯眯一把拦过她的肩膀：“写信。”
楚倩：？？？
“怎么还写！！”她哀嚎。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道歉信。”
林汐将人拉去偏殿，把纸笔放下。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林汐瞪她。
楚倩抓耳挠腮：“不是我道什么歉啊。”
“你把琴弄坏，不该道歉？！”林汐推了推她，“快写。”
楚倩盯着面前的纸和笔发呆。
她这个性子，天生不会道歉。从来只有别人给她道歉的份儿。
如今要道歉，还要写信。
简直就是困难模式。
楚倩在桌前坐着，像个写作业的小学生一样，四下张望，就是不知道怎么落笔。
太煽情的话她向来不会说，尤其还是跟司云。
两人本就几百年没有说过话了，自从挨打之后，她看见他就犯怵。
楚倩提笔，叹了口气，又放下。
再提笔，再叹气，又放下。
林汐在旁边看得心急，提醒道：“你就当写检讨书。”
“检讨书？”楚倩一脸懵。
“就是……”林汐努力想描述，想了半天，终于放弃，“算了，我说，你写。”
林汐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师父，您好。”
楚倩犹豫了一下，照写。
“非常抱歉弄坏了您的琴……”林汐一边想，一边说。
大学那会总是逃课被抓，检讨书这玩意倒是没少写。
没想到，还能在这儿派上用场。
洋洋洒洒写了八百多字，楚倩的手已经要累抽筋了，生无可恋地抬头看着她。
林汐数了数，四五页的样子，言辞恳切，行文真诚。
满分检讨。
她满意点点头：“不错，就这样吧。”
楚倩如释重负撂下笔，揉着酸痛的胳膊。
林汐抓起检讨书，然后背上琴。
外面日光大好，四处虫鸣鸟叫，一副盎然场景。
楚倩在林汐的逼迫下磨磨蹭蹭御剑，耽误了好一会，两人才终于来到了藏书阁门口。
楚倩看着高墙，瞬间打起退堂鼓。
曾经的记忆涌上心头，一股怯意袭来。
林汐不由分说拉着她敲门。
“司云！大爹！快开门。”
叫了半天，小小的铁门才不情不愿地开了一条缝。
院中，司云抿了一口茶，见她们两人大包小包拿着东西，便知道来意。
他沉默地看着，等她们开口。
林汐暗地里戳了戳楚倩，她踉跄着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地开口：“师……司云仙尊，我们今日是来、来给您道歉的。”
司云眼皮也不抬一下，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嗯。”
“就、就之前我弄坏、弄坏琴，还有后来……”楚倩努力措辞，罕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仙尊，今日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头也不敢抬。
林汐在旁边干着急。
太不争气了，平时伶牙俐齿，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行。
她眼见着楚倩憋得脸通红，硬是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干脆打断道：“大爹，我俩今天就是来给您道歉的！这不是之前她不懂事，弄坏了琴。”
司云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还有前几日信……是我们俩写的。”
林汐一边说，一边抬眼瞅他脸色，赶紧递上去琴。
“这是我们为了赔罪，特意做的。虽然比不上之前那张……但也是当徒弟的一番心意。”
她说着，手从背后猛戳楚倩。
楚倩心领神会，顺势跪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司云抬眼，看着面前两人。
这一唱一和，也不过是想让他开心罢了。
他微不可闻地挑了挑眉，轻轻掀开琴布。
看到琴的瞬间，他愣了愣。
这古琴做的已有八分相似，琴弦上挂着的桃木吊坠……
司云手微微颤抖，轻轻拿起。
吊坠上刻着一片小小的叶子，就如同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一般。
能看出来这个桃木吊坠被保存的非常好，几乎没有一点磨损和磕碰。
当年楚倩要学剑，叶纯便连夜赶工，亲手雕了这个木坠。
他还取笑她，说桃木剑是用来驱鬼的。
叶纯只是温柔笑笑：“那便希望楚倩以后斩妖除魔。”
他又道：“这么小剑如何斩妖除魔？”
叶纯便轻轻刻下了这片小叶子，对着光闭眼许愿。
她说：“那便把我也一并刻在剑上，陪着她斩妖除魔。”
……
司云盯着面前的桃木剑，沉默良久，终于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