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鬼 25
弥天大雾，氤氲叆叇。
前一晚夜里下了一场雪，雪并不大，薄薄地在地面堆砌起来，此时已有部分因人体曾残存的温度而化作积水，混杂着鲜血，将地面染作更深的褐红。
女孩的身体破碎，残破的四肢与躯干分离，头颅亦然。
庄镜的眼前一片霭霭阴翳，无法看清周遭事物。
【系统。】
【我在。】
【我什么都看不清。】
【幸亏你看不见，你要是看见了，要在这儿反复死去活来了。】系统的声音闷闷的，【现在你身子底下全是血，全是你自己的血。】
【今天是几号？】
【...2月8日，除夕已经过了，现在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四点五十八分。】
【怪不得，原来今天是“庄镜”去世的日子。】
她感受不到疼痛，但因为并不是亡魂状态，只是暂时寄存在这具已经死亡的身体里，因此同样无法动弹，只能和系统对话打发时间：【我还要这样持续多久？来这里是做鬼的，又不是什么尸体体验卡。】
系统的声音依旧闷闷的：【很快。】
【很快有多快——】
“当————当————当————”
她的提问被倏然响起的钟声打断，空气中缭绕的浓雾随着厚重的钟声震颤着。五声之后，余韵犹在。
【啊，五点了。】系统说。
【我在钟楼下面，是吧？】庄镜说。
系统：【......】
【无论是记忆里还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都说庄镜是从教学楼天台坠楼而亡的，但现在我躺在静海第一中学的钟楼下面，是第一死亡现场。】庄镜慢吞吞地分析着，因为目不能视，因为更是奇迹般的思路清晰，【怪不得原著里对于“庄镜”后期的愿望和死亡状况的描述含混不清。】
在昏迷之前涌入脑海的那些陌生的记忆，和她第一次来到副本接收的那些矛盾重重，其中最不一致的就是女高中生庄镜的死亡地点，记忆里她死在天台下的空地，实际上她根本就是从学校钟楼坠落而亡的。
【怪不得当初我就奇怪，教学楼一共只有五层，加上天台是六层，“庄镜”从六楼天台坠落，死状却特别凄惨，身首异处，血流成河，整个人都解体了。但是现在想想，这个高度除非撞到了什么障碍物，否则很难整个人都摔解体吧？】
如果是钟楼的高度就很好解释了。
系统不说话了。
庄镜也不纠缠于这个话题。
雾越来越大了，白茫茫的一片，厚重地悬浮于天地之间，钟楼下被血打湿融化的雪缓慢流淌，更远的地方，耐冬的灌木和湿漉漉的人工草坪，一阵狂风突起，疾穿的风中簌簌抖动着的叶片，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没过多久，浓雾里影影憧憧的出现了活人的身影。
【门卫来了。】系统尽职地为庄镜播报。
身形瘦小的中年男子，搭着手电，穿着冲锋衣，恰好经由此处。大概是大年三十和初一还在学校没法回家的怨气，对方一边敷衍地巡视着校园，一边将保温杯凑近嘴唇，升腾起的暖气熏着被冻僵的面部肌肉。
随即庄镜听见了惊恐的尖叫。
【门卫跑了。】系统再次为庄镜播报。
【嗯，我知道。】如果门卫这时候就报警，这个故事就不会继续发展下去，庄镜对此并不意外，但显然有人比她愤怒得多。
“他为什么不报警——？！”
有愤怒的声音传到耳边。隐约的还有低声的抽泣和慌张的安抚。
【玩家在围观。】
庄镜有点意外，但又不意外：【也是，这副本和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为玩家服务的，他们得知道真相，所以我在哪儿，他们应该也在哪儿。不过他们现在也只能围观了。】
【谁说不是呢，你是整个世界的愿望主人，一切都以你的记忆和经历构建，之前他们能够在回忆里自由活动，是因为你的记忆原本就有错误，但现在你全都知道了，记忆就由不得玩家们篡改了。】
换句话说，玩家们寻找愿望物品，本质上是为了帮助庄镜恢复所有的记忆，十个愿望物品串联成了完整的时间线，现在仅剩的还有两件，关联的则是藏在背后的真相。
*
少女的尸体残破不堪。
头首分离，四肢散落。月亮的光和周遭的雾，都被镀上了凄厉的血色。
齐双双在哭，叶温也在哭，陆仁想哭，但又不敢哭出声，拼命地擦着眼泪，嘴里喃喃地嘀咕：“好端端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死的这么惨...”
作为普通社畜的所有玩家虽然在副本中已经见过一些身体扭曲的尸体，但庄镜的死状太惨了，当他们意识到尸体的第一发现人，那位门卫逃跑后并没有回来，也没有报警后，愤怒与悲伤压下了恐惧。
“他没有报警。”宋爵喃喃地重复，伸手去掏手机。
但他们现在已经不像原本11月2日以学生身份存在了，即使掏出了手机，也根本和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电话当然无法拨出去。
他把手机哆哆嗦嗦地塞进口袋里，蹲下来发泄般重重捶了捶脚下的地面。
“怪不得我们进入副本的时候，有人发现了门卫的尸体，是因为报复吗？庄镜的亡魂在报复他没有为自己报警伸冤？”白蕊说。
在进入这段回忆之后，他们立刻反应了过来，之前的猜测好像是错误的——愿望内容里希望他们阻止的她和他的错误，不是指霸凌者，有可能指的是庄镜在死亡后化鬼的报复。
毕竟校园里的尸体是她屠戮的结果。
但他们谁也没想明白另外的“他”指的是谁。
“可是凭什么啊。”宋爵愤怒地重新站了起来，说的话没头没尾，但每个人都奇迹般地听懂了，“她受了那么多折磨，死得那么惨，凭什么要我们玩家来阻止她复仇？我觉得她虽然行为偏激，但做的没错。”
齐双双一边哭一边说：“要是我，我说不定比她还歇斯底里。”
“嘎啊——嘎啊——”
隐约的乌鸦的叫声，几人抬头看去，看见一只硕大的乌鸦在天空盘桓着，随即落在了女孩因高处坠落而与身体分离的头颅旁。紧接着，大批的乌鸦突然铺天盖地而来，黢黑的身体划过暗色的天空，转瞬间视线里变得黑泱泱一大片。
代表着不详，意味着凶兆的乌鸦并没有想要去破坏尸体的意思，相反的，乌鸦们落地后变得异常沉默，间或响起的凄厉叫声，也并无喧闹感，莫名的，让人感到了些微的庄严。
“这是...”
殷琴扶了扶眼镜，因为竭力忍住眼泪的缘故，她的镜片已经糊满了雾气：“乌鸦很聪明，我看过一些说法，乌鸦一般会在同伴的尸体旁聚集起来，相识在举行葬礼：一是吸取教训，二是为同伴谋划复仇，因此其实它们称得上是“神鸟”，只不过在我们国家的传说里，乌鸦预言着死亡。”
“所以它们在庄镜的尸体边聚集，也是自发为她...？”
“我不清楚。”
殷琴还没说完，肩膀突然一沉，紧接着一只乌鸦降落在了她的肩头。紧接着口吐人言：“这个副本应该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有了之前的经历，在场的人都没被乌鸦吓到。只有陆仁忍不住开口抗议：“这还简单？关于愿望内容，已经反转了一次了吧？”
乌鸦扭头看向他，瞳孔毫无情感：“你怎么知道不会再反转一次呢？”
“什么意思？”宋爵立刻问。
乌鸦用明月楼的声音说：“这里有一个情报，虽然不能告诉你们来源，但它准确无误——庄镜的亡魂在这个副本开始前苏醒后，是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三层厕所的第四个隔间的。”
玩家们一愣。
宋爵迫不及待地追问：“可她不是钟楼坠亡的吗？”
乌鸦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她变鬼后不是在死亡地点苏醒，而是在厕所？”
“叮——”
就在此时，所有玩家的面板自动弹出，光屏闪烁着，其上的内容再次更新了。
【第一个愿望：废校亡魂
愿望等级：新手.F
愿望数量：1
愿望内容：别让她和他再犯下第二次错
实现愿望途径：最后两个愿望物品
愿望提示：他们又杀了她一次
愿望主人：庄镜
愿望期限：在夏季结束前】
原本浮现的那些像是闹着玩一样的提示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经的提示文字。玩家们逐字逐句将内容看完，头脑风暴在“完全搞不懂”和“好像搞懂了一点”之间来回流动。
众人还在努力思索，捋清问题，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又有人来了。在隔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
在雾气中影影栋栋的，是裹着厚实的外套，行色匆匆的高个子男人，他和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女人，在场的人都有些陌生。在那之后看到了紧随的门卫。
“两位陈老师，你们看这怎么办？”门卫颤巍巍地问，因为恐惧而喋喋不休。
“我不知道要不要立刻报警，也不敢和别的什么人说，想到两位住的离学校比较近，所以才打电话和你们说了，这死的也太惨了，而且大年初一的死在学校，还样子那么惨，如果真的被警察和媒体知道...”
“你闭嘴。”女人说，因为慌乱，嗓音拉得尖锐难听。
门卫连忙闭上了嘴。
“住的离学校比较近的陈老师，男人，我觉得这个副本的暗示很清楚了吧？”殷琴又推了推眼镜，“这是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个拐进了庄镜家楼道的男人，静海第一中学的体育老师，叫做陈宁。”
她这样一说，大家都响了起来。
“还有一件和他关联的愿望物品，是那个篮球。明月楼通过乌鸦通知我来，说留在原本副本里的两个玩家找到了从水面飘过来的篮球。”
“那这女人呢？”
陆仁说：“陈安。”
“什么？”
陆仁意识到大家的目光聚集过来，莫名有点紧张，他咽了口吐沫继续说：“安，宁，都姓陈，这个女人是那个我们一直没见过的陈安吧？...庄镜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