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鬼 26
陈宁从体育器材室推出了一辆篮球推车。四周镂空，底部有滑轮，他将车内部垫了一层防水布，然后戴上手套，将地面少女残破的肢体统统一点点捡起，丢进推车里。
地面上残留着血迹和部分的人体结构，他面色苍白地瞥了一眼门卫，表情紧绷、声色俱厉。
“在你值班的时间，学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尸体我们能处理，但这里的地面，你给我好好掩盖一下痕迹。”
门卫忙不迭地点头，双腿却打着颤：“知，知道，现场这里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陈宁推着篮球推车走了，陈安没有和他一起。玩家们因此也兵分三路，分别留守原地，尾随陈宁，以及跟随陈安。
静海第一中学的钟楼足有十几层楼的高度，和整个学校格格不入，是哥特式的直冲天际，顶端浅色石块堆砌的凹陷处，镶嵌着报时大钟。蜿蜒向上的阶梯，两侧是粗糙的深色石壁，每隔数层台阶，打造出小小的石头架子，放置着一盏灯，让盘旋的楼梯并不过分阴森恐怖。
陈安沿台阶一路攀爬，跟在他身后的宋爵和殷琴就算身体素质过关，也逐渐开始力不可支。但前者明显因为情绪紧张到亢奋的缘故，一口气爬到顶，都暂时意识不到疲惫。
他们终于抵达了顶层。
钟楼顶层比想象中宽阔，除了耸立在正中的钟盘之外，四面镂空，同样是大块石头垒砌，并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有任何学生花点力气爬上来，都能轻而易举地从这里往下眺望，甚至...往下跳。
“庄镜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虽然知道陈安听不见，但宋爵还是压低了声音和殷琴讨论。
殷琴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根据她之前从学生活动楼拿的宣传手册上的内容，擅自攀爬钟楼是违反校规的。
陈安已经打开了手机电筒，即使在冬日，她也已经出汗了，短暂的数分钟内，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偌大的空间旋转着来回查看，时不时伏跪下来到处摸索，似乎是在努力寻找这里是否留下过任何私人物品。
“她很害怕。”宋爵说。
殷琴说：“她害怕的可能有两种，一是她帮着隐瞒、伪造了太多关于庄镜生前因为被霸凌受伤留下的痕迹，害怕报警后警察查出来，另外一种就是她和庄镜的死亡脱不开关系，爬上来是为了寻找她跌下来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她话音刚落，陈安就从地面边缘的缝隙中，摸出了什么东西。幸亏二人离她近，看清了这居然是一只校牌。
高二三班。祝蕾。
后面的学号二人没看清，但这些信息就足够了。右侧白底证件照里的女孩留着梨花头，貌不惊人。
“这又是什么人？”宋爵迷茫地问。
殷琴说：“我和白蕊见过她，她是庄镜的同班同学，之前拜托过我们帮忙把试卷送到办公室——给数学老师孔权。”
宋爵神色一凝。
殷琴分析说：“如果仔细想想，肯定能联系上——白蕊帮忙把试卷送到办公室，和孔权说“庄镜身体不舒服，我代替她来”，孔权就接受了这个理由，说明以前大概率都是庄镜负责这件事。可是庄镜并不是任何学科的课代表，或者学习委员，为什么由她来送？”
宋爵说：“如果她和庄镜的关系不错的话...”
殷琴却重启了一个话题：“你想过吗？为什么庄镜会从钟楼跌落下来。这里又高又危险，校规严令禁止，新生也就罢了，庄镜没必要浪费时间爬十几层的高度上来，况且我们刚才也听门卫和那两个老师说了——现在可是大年初一的凌晨，郊区还在放鞭炮庆祝呢。”
“...她被骗上来的，像之前被骗进办公室那样。”宋爵想了想，“但她之前被骗过一次，又经历了那么多次欺凌，所以要么骗她的理由应该足够有吸引力，要么骗她的人足够值得信任，让一个小姑娘做到凌晨独自一人爬上这座钟楼。”
殷琴说：“又或者他们根本是一起爬上来的。”
宋爵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自己之前模模糊糊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如果这个祝蕾，真的和庄镜关系不错，这个校牌也真的是她本人不慎丢下的，那么在这件事上她的嫌疑大得可怕。”
殷琴说：“你说得对。我们之前猜测的事情，现在有了新的方向——”
“庄镜大概率是被人骗上来，推下去的。”
*
庄镜说：【我感觉我在上上下下，沉沉浮浮。】
系统：【嗯，当然，因为你现在在湖里——陈宁搞了个推车，把你的尸体运到学校体育馆后边的那个人工湖，然后抛尸了。】
庄镜：【嗯，关于这点我倒是知道，更新的记忆里有。幸亏我现在看不见，我真的恐水...你多和我聊聊天缓解我的情绪，水的声音也让我很害怕。】
系统说：【门卫正在趁着你的血还没有凝固之前清洗地面，他应该是用了漂□□还有一些别的弱碱性溶剂——现搜索的办法，他也是真敢用自己的手机搜啊，警方一旦调查起来，他的搜索记录分分钟现形。】
庄镜嗤笑：【我还说陈宁真敢扔呢，学校的人工湖比想象中大，但在每天人来人往的学校湖里抛尸，等残肢和头上浮，也是真不怕被发现后整个学校都完蛋。】
系统：【嗯，他只是姐姐陈安带进来的关系户，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经验，而且你看他慌的，篮球推车里还有个篮球，就跟着你的尸体一起丢进湖里了，现在就在湖面上飘着呢。】
庄镜：“......”
系统：【幸亏现在在放寒假，否则明天说不定你的尸体就被发现了...哦陈宁推着车跑了，他还应该庆幸这学校没有监控摄像头。】
陈宁推着篮球车快步跑了，他的目的地是学校体育场，在环形跑道旁边，有专门供学生运动后洗手和冲脚的水龙头。
白蕊和齐双双匆匆跟上了他的步伐，两人不敢再去看湖面那一隅晕开了血色的湖水。
刚才在陈安和陈宁分头行动的时候，短暂离开的乌鸦突兀地出现在了二人身边，振翅随着她们奔跑的脚步一同往前飞。白蕊扭头去看，听见乌鸦用明月楼的声音说：“这里有新的情报。庄镜的日记本被发现了，在高二三班杂物间的拖把池里。”
翟南和陈冬虽然胆小且分析能力不足，但像两条搜救犬，找东西一找一个准。
白蕊知道这代表着更多的信息，立刻追问：“日记本里有什么线索？”
“日记很琐碎，持续时间也有一年多，简单扼要来说总共三条关键信息。第一，庄镜被霸凌后求助过体育老师陈宁的帮助，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对他充满了感激，觉得他像是长辈一样能够依赖，但她遭遇了对方背叛。第二，庄镜有个朋友，在高一的时候也遭遇过霸凌，两个人就是因为庄镜帮她逃跑而变为好友的。”
“朋友？”
“嗯，朋友的名字是祝蕾。”乌鸦顿了顿又说，“祝蕾在高二成为了数学课代表，在那之后和庄镜的关系就变冷淡了。”
白蕊一愣，脚步下意识停了停。
“有什么问题吗？”齐双双连忙问。
白蕊含糊地说：“等我们整合了信息再说这件事...还有第三条信息是什么？”
前方的陈宁已经抵达了体育场跑道边，他喘着气将染血的车推过去，打开水龙头反复冲刷防水布和沾了血的推车栏杆。
乌鸦说：“第三，庄镜父母的职业，一个是警察，一个是记者。”
在白蕊和齐双双还反应不过来这代表着什么之前，乌鸦又像是漫不经心似的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日记一直到2月7日还在写，从内容看，庄镜没有想自杀的意思。”
*
雾气似乎微微散了一些。
门卫还在认真地冲洗水泥地上的血迹，大量的血水混杂着洗涤剂被冲入花坛边的排水篦子，等地面残留的积水干掉之后，这里曾经的惨状就会变得肉眼难辨。
陆仁和叶温坐在花坛边凸起的地方，两个人默然无语，各自盯着自己的任务面板发呆。
“我有个想法。”叶温说。
“什么想法？”
“你看，这里说的愿望期限，是“在夏季结束前”，而现在还是冬季，那么在这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比如说...”叶温想了想，“比如说庄镜的尸体有没有被发现，警方有没有介入，介入后有没有查到她的死因，还有生前被霸凌的事？”
陆仁说：“我以为我们要调查的只是庄镜被霸凌一直到死亡这段时间的经历。”
叶温叹了一口气：“在任务被更新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他不敢确定了。他本以为这个副本是关于被霸凌自杀的女孩重返学校屠杀仇人的故事，却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进，“霸凌”好像变成了整件事里没那么重要的组成部分。
凑齐的十件愿望物品揭开的是庄镜死亡的序幕，而她的死亡才是这个副本真正的开始。
“这真的是新手F等级的任务吗？”陆仁头比他还疼。
*
明月楼转过脸来。
他的瞳孔里，福色逐渐褪去。
他坐在轮椅里，庄镜的日记搁在膝头，面色平静地看着正蹲在门卫室堆积如山的废弃报纸和教科书旁边，对着一张铺开在地面的报纸头大如斗的翟南和徐冬。
《静海第一中学碎尸案结案：受害学生系自杀。警方：网络传言皆不属实。》
报道时间是这一年的8月7日。日期后特别标注了，“明日立秋”。
徐冬崩溃地说：“这报道完全是瞎说啊。什么问题学生，什么在校和多名学生发生冲突产生误会导致肢体矛盾，还有从天台跳下...你看最后总结，还说什么现代学生心理脆弱，得不到父母关心所以自杀。”
明月楼笑了笑。
他的笑容冷如冰封的雪原：“因为这个副本是以庄镜亡魂的记忆构建，而她的记忆在你们凑齐十件愿望物品前，和真相谬以千里。现在你们看到的东西，才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