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
早上六点半,宁恩勤起床。他从浴室洗漱出来,擦干净头发,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恩勤。”电话通后,母亲先叫了他的名字。
“您刚做完早课吗?”
“嗯,也吃过早饭了。”
“近来可好?”
“好。”母亲轻轻地问,“你呢?”
“我也好。”
“我每天都为你诵经祈福,佛祖会保佑你。”母亲又说,“我也一切都好,你不必多挂心我。”
“好。”宁恩勤回答。
挂断电话,他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去卧室换衣服。
七点半,宁恩勤出门。他习惯性打开车门,却又迟疑几秒后锁门,走向小区大门。
他在地铁站等到八点差一刻的那班地铁,站到常去的那节车厢门前。
大门哐当一声打开,夏染惊讶地望着他。待其他人进去后,宁恩勤才站到她身边。过了两站,车厢里人少了一些,但他们依旧站在门口。
轻轻晃动的高速行驶地铁里,两个人并肩而立,都面对玻璃窗。有人在大声打电话,混着车厢衔接处的噪音,显得宁恩勤开口说话的声音低极了。
“我回国后原本打算入职北京的一家航天单位,但是公示期间,我父亲被举报了。”他淡淡地开口。
夏染愣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很多年前他是公派出国留学生,但毕业后没有回国,后来户籍就注销了。如今突然有人举报,我才知道他竟然还活着。而我的工作机会也没有了。”
宁恩勤冷静地讲出他的故事。在他看来,越早讲越好。如果夏染介意,那她就可以及时止损。他不想做一个有所遮掩的人。或许……了解更多,她就不会心动了。
窗外照射进来的冬日朝阳里,夏染望着他的侧颜,光辉从他眉宇间绕过来,留下阴影。他微微蹙眉,而她多想抚平他的眉头。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并不介意,只是心疼。“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后肯定很伤心。”
宁恩勤眼里有诧异,不曾料到她会考虑到这一点。
“往事不可追,往前看吧。”她深呼吸一下,“你觉得泰阶如何?”
“还不错。”
“我觉得很棒。”夏染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他去北京,如果没有泰阶,怎么会有他们的故事呢?
而此时,地铁到站。两人下车就在扶梯处见到了宋宇。夏染注意到他眼睛都直了,瞬间下意识看向宁恩勤。
“他看出来了。”宁恩勤开口。
“……看出什么?”
“我喜欢你。”他说完上前拍拍宋宇的肩膀,跟他耳语几句,然后招呼夏染,“走吧,快迟到了。”
而他想要告诉她的故事,还未说完。
……
上午,夏染拿着资料去了科研一号楼实验室找宋宇核对情况。她跑了好几趟十楼,姿轨控制研究室都没有一个人,全在一号楼忙活。
她敲敲一号楼的办公室大门,一进去就见到宋宇穿着实验服站在桌边写东西。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有点尴尬,“宋宇。”
“哦,你来了。”宋宇尽量表现坦然,“坐啊,我马上就好。”
“不急。”夏染也站到桌边看他忙活。
而这时大门再次被推开,宁恩勤一边脱手套一边走进来。他也穿着实验服,后面还跟着大大咧咧的实习生女孩。
宁恩勤一见到夏染就愣了一下。他将一次性乳胶手套丢进垃圾桶,打算脱实验服,但姿势有点别扭。
“我来帮你,宁老师。”实习生立即很主动地来帮忙。
“不用。”宁恩勤立即后退一步。
“没事的,老师你的手刚刚扭伤了,这种事情就我来帮忙吧。”
宋宇和宁恩勤的第一秒反应都是看夏染。而夏染默默,没有不吭声。
“我自己来。”宁恩勤已经退无可退,后头就是柜子。他第二次强调终于起作用。
“那宁老师,你能帮我看看这个地方吗?我不太明白。”实习生拿起笔记本,翻到刚刚做笔记的一页,往前凑了一步。她的后背近乎直接压在宁恩勤撑在柜子边缘的手上。
宁恩勤立即将手抽回来,再次看向夏染。夏染依旧没吭声,只是围观。
“……宋宇你来讲。”宁恩勤抓壮丁,“我洗个手。”
“好吧。”宋宇便放下手里的活儿过去。
“那东西我留这里了,”夏染对宋宇说,“有不太清楚的,咱们再沟通。”
“行。”宋宇比了个OK的手势。
夏染走到门口,而宁恩勤在这里的水池洗手。她脚步定了几秒,“手腕扭伤了?”
“小事,贴个膏药几天就能恢复。”
多的,夏染也没有问。她没有立场。她还没跟俞家掰扯干净,如何能要求宁恩勤当个柳下惠?
这时刚好有其他同事进来,也听到他俩谈话,“恩勤,T3那边儿的事情,其实你不用管的。咋还弄伤自己了呢?”
“都是我自愿。”宁恩勤慢慢地说。
夏染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烫起来。
……
而下班后,她直接到了俞家别墅。
太阳西下,俞司哲穿着一身休闲装,踩着一双拖鞋,在门口等待。他从外地出差回来,刚刚进门换鞋就接到夏染通知说她过来了。“想喝什么?”
“干妈恢复得怎么样?”夏染主动问。
“还行,就是偶尔头疼,今天去复查了,还没回来。”
一听说干妈不在家,夏染便说:“那我不进去了,就在外面聊。”
“……我换鞋再出来。”俞司哲转身。他并不习惯直面冲突,所以没有反驳夏染。
随后,两人顺着家门口的路慢慢地走着。俞司贝吃着雪糕,从拐角过来就瞧见哥哥和夏染,连忙躲到一边。
“我托在西藏工作的朋友买了冬虫夏草和藏红花,快递填了你的号码,过两天就到。”夏染顿了顿,“明天我再过来一趟,跟干妈说清楚我们分手的事情。”本来她想今天说的。
她又看向俞司哲,“咱们没有感情基础,也没有大过节。所以我不想闹得太僵。到时候会考虑你的面子,免得她日后责怪你。”她要表现得温和一点,这样俞司哲就不会喜欢她了。
俞司哲沉默几秒,“你都能考虑到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肯让一步?既然如此照顾长辈,那你明白一旦取消婚约,他们该多伤心。”
“我为他们的情绪负责,谁为我的情绪负责?”夏染淡淡地说,“每个人要负责的是自己的人生。他们选择生孩子,那是他们需要孩子。子女又不是天生负债。”
这句话让俞司哲震惊了。他没料到夏染如此大逆不道。反正他自己轻易不敢忤逆母亲。半晌,他问了一句,“你爸妈对你做过什么?”
夏染看向远方,“最近吵了几架。即使他们再对我不满意,也不会置喙我的选择了。”
俞司哲再次震惊,没料到夏染会搞定她的父母。“你怎么劝的?不过,就算再有矛盾,你应该也没我惨。我打小不管做什么在我妈眼里都不对。考得好,她说卷子简单,考得不好,她说你就是差劲。一哭吧,她说男孩哭真没志气。所以我就回房间,气得如鲠在喉,可出房门时还得看看眼睛有没有肿,怕她看到了伤心。”俞司哲第一次提起自己深埋在心底的童年。每每想起,他心里总是酸涩,可眼下说出来,更多的是妥协与自嘲,“从小到大,什么事都不能自己做主。选专业是她要求,回国是她要求,进酒店还是她要求。”
“那你想做什么?”夏染问。
俞司哲很缓慢地说了四个字,“地下歌手。”
“在酒吧驻唱的那种?”
“差不多。”俞司哲说完又沉默,等到他再次开口,仿佛就是强行劝服自己,“我知道我妈很强势,但是她内心很脆弱。我爸不是一个能依靠的人,那时候我跟我妹又小,她除了坚强别无他法。”所以,他必须得听话。
夏染默默地听着,似是安慰她自己,又像是安慰俞司哲,“我现在不期待得到父母夸奖。人啊,得先爱自己,才有能力去关怀他人。”
俞司哲心头猛地一震。他第一次找到了“共鸣感”这种东西。曾经种种芜杂思绪,总是深埋心底,刻意忽视。可今天才发现还有人理解他,并且能抓住那千头万绪中的源头。
而夏染则是看出了他眼里的妥协,同时想到了一个说法。如果小时候总是被羞辱或否定,那么长大后更可能和总是戳伤自己的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这种畸形关系才是熟悉的,可以依赖的。
于是她问了一个问题,“你前女友是什么性格?”或许唐甜说对了,俞司哲的前女友是一个很强势的年上女,强势得跟麦玉春一模一样。
而这个问题则让俞司哲一秒钟从童年阴影里脱离,迅速意识到眼下状况。难不成夏染提分手是真知道晨晨的事情了?可她怎么会知道晨晨呢?晨晨在国外长大,孩子都快上小学,只有前夫偶尔会回国。可这也不应该凑巧到让夏染知道啊?
“或者,最让你刻骨铭心的那一个。”夏染又说,“还是你觉得聊这个有问题?”
俞司哲一听,心里更觉排除所有选项后,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就在这时,一直暗中观望的俞司贝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我哥哥已经跟她分手了!真的!”
“闭嘴!”俞司哲一把拽住妹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这一瞬间,夏染恍然大悟,“啊……失恋三十三天。”
兄妹俩都愣住了。什么意思?
夏染细细思考着过去各种细节,思路越来越开阔,她觉得自己没有动气,何必呢?从俞司哲看《失恋三十三天》都能感动到眼眶发红,她就知道不对劲了。如今只是验证了而已。她果真是不喜欢他,连知道他出轨都无动于衷。
所以她竟然笑出来,可在兄妹俩眼里她是气笑了。“既然你另外谈了恋爱,那分手就更合理。我不会阻拦你追求幸福。”
“听我说——”俞司哲急忙上前一步,试图拉住她。
夏染立即后退好几步。“KTV天天买醉,是因为那个女孩吧?爱得如此浓烈,我必须得成全你们。”
“不是这样的,姐姐。”俞司贝急忙解释,“你们谈了快五年,他跟那个女的在一起的时间才两年半,怎么比得上——”
“你闭嘴啊!”俞司哲一声怒吼。远处遛狗的邻居们都站住偷听,而附近别墅里则有人打开窗户观望。
“干什么!我是在为你说话!”俞司贝也大喊,理直气壮地插着腰,吼出来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夏染冷冷地转身就走。
俞司哲看着她绝情的背影,心头气急,一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四年前我们也没有感情基础,你怎么就接受了?你既然一点都不喜欢我,之前又何必答应结婚?”
夏染站住,慢慢转过身。
“现在这么决绝……好像你没看中我家的财产一样。”俞司哲一字一句地说。
俞司贝一听到这话,瞬间脸就白了。
夏染抿紧嘴唇,突然之间上来几步就一巴掌打在他右脸上。“你弄清楚,当初是我上赶着追你,还是你妈妈相中我,主动攀亲?就算我贪钱,可由于了解到你的本性,我连钱都不要了,不是更可怕吗?”
俞司哲连挡都没有挡,任凭刘海落下来,垂在眼睛上,脸颊痛到发麻,“如果打我能让你回心转意,尽管打。”
“……”夏染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回答,咬着牙说了三个字,“你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