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
第二天,阳光灿烂的周五,王之敏没课。她从美容院出来,兴冲冲地回家。
“儿子,妈给你看好下一份工作了。”她取下狐狸毛围脖,推开向晓鸥房间的门,结果发现他并不在家。
门口传来响动。王之敏回到客厅,看到向晓鸥西装革履地回来,在门口脱下皮鞋。
“你考科目一去了?”王之敏问。
“我预约的下周考。”向晓鸥说。他最近的确在认真学习,希望能一次性通过科目一考试,免得被女朋友看扁。而且能开车就会方便很多,他可以接送俞司贝上下班。
“去哪儿玩了?还穿这一身。”王之敏把儿子拽过沙发坐下,“我给你找了个新工作。”
向晓鸥一听就弹起来,“不用。”
“那你要做什么?你又不愿意跟你爸学习经商接手家里的生意——”
“你问他愿意教我吗?”向晓鸥打断母亲的话,“从小到大,他总是骂我蠢,骂我是窝囊废。家里的生意早晚要折在我手里——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对,我是个笨蛋,我不是经商的料,所以我不懂的都不碰。可不管什么事情,做了是我不对,不做还是我不对。在他嘴里,我要不是窝囊没志气,要不是莽撞没脑子。你们还指望我能干什么?!”
王之敏第一次见儿子说这么多,她愣了一下,忍不住为丈夫说话,“你爸爸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只是恨铁不成钢——”
“我就不是钢。我是废物!满意了吧!”向晓鸥扯下自己的斜挎包,“不用你们找工作。我自己找!”
“可是……”王之敏刚要说你怎么找得到工作,话到嘴边忍一忍又变成,“你能找啥好工作呀?”说完她才觉得这句话似乎更糟糕。
“反正我已经找到了。”向晓鸥朝房间走,他刚刚面试回来。
“什么工作?”王之敏连忙关切地问,“在哪儿上班?”
“泰阶。”
王之敏眼睛一亮,这可是个鼎鼎大名的科技公司,“具体做什么?”
“前台接待员。”
王之敏刚刚亮起来的眼睛瞬间熄灭。
……
下班时间,俞司贝第一个打卡出门。而向晓鸥正一个人蹲在大门外花坛边数蚂蚁。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发现向晓鸥穿正装挺好看的。“我来啦——你干嘛不去前头那个星巴克等我啊。”
向晓鸥腿都蹲麻了,起身缓了缓,“我就想吹吹风冷静冷静。”
他妈妈在家又哭又闹的,说他堂堂法国日本美国三国留学,纯纯海外本科,回来当前台太掉价。可这就是他力所能及的工作啊。他本来在美国就当前台,回来后又在酒店大堂前台工作,怎么不能继续在泰阶当前台?至于考虑找跟专业相关的工作,他学的是公共艺术,能干啥?难道让家里给他开个美术馆吗?
俞司贝知道向晓鸥是被气跑出来的。“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我已经冷静好了。”向晓鸥说,“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我确实什么都做不好,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你不用安慰我。”
俞司贝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伸手捋了捋他被风吹起来的刘海给他顺毛,“那刚巧了,我就喜欢废物。”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很久之前宁恩勤跟她说过的话。爱情里最重要的是爱对方认为自己最不堪的部分。“当前台怎么了?根本不丢脸。我还是个合同工呢。”
向晓鸥猛地抖了一下,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而脚下还在走路,因此他直接一个平地摔。
“给我回来。”俞司贝眼疾手快抓住他的领带将他拽回来。
“你、你——”向晓鸥开始磕巴。
“我怎么?”
“好帅气。”
“那你喜欢吗?”俞司贝故意问。
“嗯嗯。”向晓鸥噌地整个人都红了,就像托马斯小火车一样要喷喷冒蒸汽。
路口传来鸣笛声,俞司贝将他放开,帮忙整理他被捏得皱巴巴的领带,然后伸出镶了水钻的酒红色指甲,从他的脸颊划到下巴。她被夸得心情舒畅极了,“以后,我罩你。”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显示哥哥来电。
……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一失恋就喝酒买醉,一买醉就犯病!讨厌死了!”
晚上的医院急诊部,俞司贝气呼呼地将俞司哲的鞋子踢到病床下。而罪魁祸首躺在病床上睡着打点滴。今晚俞司哲再次买醉,服务员用他的手指解锁手机后,打了俞司贝的电话。俞司贝实在是伤透脑筋,便让向晓鸥先回家,然后通知了母亲。
“少贫嘴,”麦玉春才赶来不久,忙着为儿子掩好被角,“我让酒店厨师做了养胃粥送过来,你出去拿一下。”
“点外卖不就得了,还麻烦厨师。”俞司贝嘟囔着,结果一转身就看到夏家父母,呆了数秒,“啊,阿姨叔叔。”
“玉春你怎么又进医院了?”乔梅急忙绕过俞司贝。今晚本来是黄梅戏的戏迷聚会,不光夏家父母,麦玉春也要从外地赶回来参加。可乔梅到地方后就听说麦玉春不参加了,得去医院急诊。
虽然俞司哲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丢脸事情,可乔梅气过劲儿后还是不忍心跟麦玉春疏离。毕竟两人是多年好友,而且乔梅觉得麦玉春为人善良。儿子做错了事情,不能连坐到母亲身上。所以出于担心,乔梅便拉上丈夫当司机,匆忙过来医院探望。
“你们来了。”麦玉春露出尴尬的笑容,“不是我生病,是我儿子胃病犯了。”
乔梅一看俞司哲竟憔悴得不像人样,脸色苍白唇色惨淡,跟上次在餐厅包间见面时判若两人。
“这孩子跟夏染分手后一直郁郁寡欢。”麦玉春说,“没事,男人要坚强,忍忍就过去了。”
乔梅望了丈夫一眼,两人都面有难堪。
“你们不要有压力,惭愧的是我。”麦玉春笑了一笑,“最近定酒店的人多,我认识的好几对新婚夫妇都来咨询我家酒店明年三月十六号空出来的三楼大厅呢。”咨询的新人就包括麦玉春的朋友,四十出头的陶瓷工厂女继承人,而与她闪婚的新郎则小了十多岁,叫曾岩,是马上毕业的高材生,还在泰阶实习过。听说,女老板买车买房办婚礼。听说,这个小男生号称一点都不介意年龄问题。
“妈,”俞司贝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她就跟脑子突然开窍一般,“你怎么老跟叔叔阿姨说这些?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提了啊。”
麦玉春用一种从来没出现过的眼光看着女儿。
“再说了,跟夏染姐有关系的是哥哥,不是你也不是我。都不是当事人,在这里讨论做什么?”或许是考虑到自己的未来,俞司贝有些反应过度。
她嗓门太大,吵醒了俞司哲。这几句话也彻底让所有人鸦雀无声。旁边病床上贴着退烧贴的大学生挣扎着起身看热闹。
“你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麦玉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俞司贝抿紧嘴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爆发了。
“她不小了,我更不小。”俞司哲咳嗽着试图坐起来。俞司贝连忙将枕头塞到他背后,扶着他坐起来。
麦玉春试图维持表面的和平,“醒了?夏叔叔和乔阿姨过来看你。刚刚我们说起——”
“我听到了。”俞司哲脸上没有笑容,“还是把三月十六的大厅空出来吧,说不定她就和别人结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麦玉春脸色变了。
俞司哲置若罔闻地拿起矿泉水。俞司贝左右一看,脑子飞速运转着。反正她妈迟早要知道的,如果现在当场知道,若是气晕了能立刻抢救。她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说道:“夏染姐有男朋友了,是恩勤哥。”
“什么?”乔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夏染姐对象是宁恩勤。”俞司贝提高嗓音。俞司哲伸手将她往后挡了一下,示意她躲到自己身边。
“哪个宁恩勤?”麦玉春问。潜意识里,她的思路刻意直接跳过最可能的那个人,“怎么连名字一模一样——”
“就是你资助过的宁恩勤!”俞司贝大喊。旁边床上的看热闹大学生激动得一把抓下自己的退烧贴,就算高烧四十度也不管了。
麦玉春一瞬间脸色如纸白。而乔梅不可置信地挤过来,声音在颤抖,“谁?你男朋友?”
俞司贝甚是奇怪,“我跟他根本没谈过。恩勤哥跟夏染姐在谈呢。”
麦玉春瞬间失力,一屁股坐到床边,半点也动不了。她的心突突跳着似乎要跳出胸腔,额头也闷出细细的汗珠。怎么会这样呢?她苦心经营,为一对儿女铺垫的婚姻……怎么会这样呢?夏染?宁恩勤?明明一个要当她的儿媳,一个要当她的女婿,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前一秒,基于俞司哲出轨,还是俞家欠夏家的。而后一秒,由于夏染的恋情被曝光,局势彻底反转。
“玉春啊,你先别急,”夏森学脸上挂不住面子,“这事儿我们回去了解了解。”
“是啊,玉春。”乔梅连忙安慰,“夏染不是没脑子的孩子,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也许是误会。你别气伤了,玉春。”
“妈妈……”俞司贝试探着开口,“反正我也不喜欢恩勤哥——”
“你闭嘴!”麦玉春一声呵斥,声音都哑了。她看向病床上的儿子,嘴唇抖了抖,想骂又骂不出来,最终一腔难言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