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俞家兄妹那边闹得不可开交时,宁恩勤正在科研一号楼加班。去年帮客户发射的卫星突然出现了姿轨故障,需要紧急排查原因。所有工程师虽然在陆地上忙活,但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在远离地面三万公里的太空。
项目相关人员都忙活了一个通宵,直到晨曦初现才找到眉目。大家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
“都快过年了,竟然还这么忙。”宋宇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都摊开,仿佛报废了一样。
“今年大年三十还要上班,你不记得?”宁恩勤喝着水。
宋宇这才想起来,“靠。”
这时,宁恩勤手机震动起来,显示是来自法国的境外电话。他脑子里一根筋突然弹起来,想起了赵乾。手机一直亮着,对方没有挂断。
……
一刻钟后,宁恩勤挂断电话,看向窗外。太阳冲破浓云,从远处的高楼大厦之间冲出来。灿烂的金光点亮了整个城市。这光芒带着温度,冲刷了残存的黑暗。
同一时间,市中心的高端小区。
向晓鸥正在洗漱准备第一天上班。他换好衣服出来,见到王之敏满面春风地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电视上又在播放《甄嬛传》。
“哎呀,真的?”王之敏忍不住笑起来,但尽量维持基本礼貌,“可能你看错了。谁会在医院急诊室大吵大闹。麦玉春可拉不下老脸。”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电话那边说。
王之敏故作矜持地叹气,“她瞧中的儿媳和女婿,没看上自家孩子,反倒互相看对眼——这红娘当得好呀。一个老师和一个科研工程师,多配!我支持。现在这个年代,还搞什么包办婚姻。”上次麦玉春把她打得鼻青脸肿,现在总算轮到麦玉春栽跟头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
向晓鸥从厨房拿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用保鲜袋装起来,然后默不吭声地走过去抽过母亲的手机直接挂断电话,再塞回她手里。
王之敏措手不及,愣愣地看着儿子哐当一声关门离开。
……
离开家后,向晓鸥坐进出租车,一边啃包子一边前往泰阶。他望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景色,心情也越来越兴奋紧张。
到达泰阶大门口,他一下车就看到宁恩勤独自一个人背着包从主楼走出来,便连忙跑过去鞠躬,“宁——您好!”
宁恩勤正在思考事情,突然被人半路拦截行大礼,立即停住脚步。他发现对方是上次跟俞司贝一起买冰淇淋的人,也就是自己抽空帮忙递了个简历的向晓鸥。事到如今,宁恩勤稍微一动脑就知道向晓鸥是俞司贝的男朋友,“你好,是来面试吗?”
“不不不,我是来上班。”向晓鸥连忙说,“我已经应聘上前台的工作了。”
宁恩勤看他眉目当中含着喜悦,并不介意以十多年海外留学经历为基础跑来当前台,便点头道:“恭喜,我昨晚加班,今天调休。明天中午请你吃饭。”
“不用客气的。”向晓鸥脸红了,不好意思道,“还是我请客,谢谢您帮我投简历。”
“那明天见。”宁恩勤点点头,“公司里有不太清楚的规章制度,你可以问我。”
“好的,谢谢。”向晓鸥十分感激。他望着宁恩勤一路远去,心里想着这个男人看上去风度翩翩,举手投足比俞司哲成熟不少,而且还是个科学家。
他一边在脑海里对比着宁恩勤和俞司哲,一边往大楼走去。是他的话,他也要出轨选宁恩勤。
……
宁恩勤只回家洗个澡就又出门了。他先去银行取钱,然后去了跟麦玉春约好的餐厅。
麦玉春也一夜没睡,早上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但她还是坚持穿得雍容华贵,用昂贵的皮草来遮掩她已经布满狰狞皱纹的心。上午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顾着打量眼前的年轻男人——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宁恩勤当然看得出她眼里愤恨的光,但不为所动。他平静地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放到麦玉春面前,“您当年资助我的学费与生活费,三倍奉还。”
麦玉春面上露出微笑,“我是长辈,话也不想说重。可我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会插足我儿子的感情。可是话说回来,你如今发展得这么好……我带给你的只是这些钱吗?”
宁恩勤并不意外她知道了什么。“确实远远不止。正因为能顺利上高中,我才能考上大学,继续读书乃至有机会申请出国留学。如果当年辍学,那如今一切都是泡影。”
他也微笑起来,“您当年给我的资助,功不可没。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教导主任告诉您,我是一个心怀航天工程梦想,矢志不渝的学生。我还记得您说男儿志在四方,让我继续努力,将来成为一名真正的航天人,报效祖国,成就梦想。”
麦玉春抿紧嘴唇,嘴唇两边出现深深的纹路。她不知道宁恩勤为何提起当年。难道不觉得越提当年事,越显得他忘恩负义么?她唇边的纹路显得讽刺,“你如今也是‘不忘初心’。”
“所以,您既然知道我不忘初心,为何要举报我?”他慢条斯理地问。
麦玉春就跟被雷劈一般僵住,下意识抓紧座椅扶手。她的神情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惊惶。
宁恩勤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早上,他接到来自法国的电话。萧浏表示他根本没有举报宁恩勤。
“我没跟其他人提过。”萧浏说。赵乾隐晦地说起这事儿时,他还特别惊讶。“肯定是别人从其他渠道打听到了你爸的消息。”
宁恩勤沉默半晌,“……抱歉,我误会你了。”
“等等,我记得我刷到你爸的推特是在高中校庆上。然后我去休息室找你。虽然当时休息室里没其他人,但我进去时看到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外走廊上打电话。”
“学校的老师?”
“不,她也是嘉宾,穿着深棕色套裙,拎着LV老花包。”
而当天如此打扮的只有麦玉春一人。
宁恩勤看着麦玉春,眼神冷静,“因为那封举报信,我这辈子都碰不了载人航天。您让我上学追求梦想,但也亲手斩断我的梦想。为什么?”
心虚之下,麦玉春脸色苍白。但她勉强保持镇定,低头喝了一口茶。为什么?很简单,她要将宁恩勤从北京弄回来。北京太远,体制内工资还不高。而泰阶是国内最好的商业卫星公司。除了国家系统,宁恩勤肯定会选这里,不光工资很高,还有股份分红。以他的水准,肯定升得很快,以后说不定还能给翡月湖酒店拉生意。这样等俞司贝跟宁恩勤结婚后就可以做一个衣食无忧的阔太太,还能永远呆在妈妈身边不分离。
麦玉春绝对不允许她的孩子们离开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儿女和俞家的生意做打算。这怎么算是坏事呢?然而她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于是继续固执地找理由,以此武装羞愧的内心,以此显得自己正当。“难道你现在的工作不好吗?”
宁恩勤终于放弃了跟她沟通。
“你别找夏染的麻烦。”他只说自己在意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和夏染的关系会遭到非议。但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他。只有一条,他不能让夏染受到实质伤害。“我跟她,是我先开始。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主动,是我先喜欢她,是我先表白,是我要求她不要离开我。”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提醒,“原因都在我。所以,没人能以此为借口找理由伤害她。”
他冷静地看向麦玉春,眼神坚定,不容置疑。而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话的含义。麦玉春毁了他心仪的前途,那么她没有资格对他和夏染的感情说三道四。
麦玉春本想质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看对眼又什么时候在一起,此时竟也无法再开口。她终于明白自己辛苦张罗的一切都失败了。事到如今,她只懊悔当初为何在一切都没定下来时就让夏染和宁恩勤见面。这些事情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
宁恩勤从茶餐厅出来,独自在车里坐了许久。他心里装着事儿,丝毫没有困意,便开车掉头去公司。
抵达泰阶时,是中午十二点。他走进主楼大厅就看到一群人从电梯涌出来。
“我的天,宁工你是今早才下班吧?怎么又来了?”带哥咋舌。
“太卷了啊,哥哥。”大糕跟上。
“有点事没办完。你们去食堂?”宁恩勤微笑着,目光掠过大家落到夏染脸上。她看向他的眼神关切极了。
“对,一起?”带哥说,“你们部门其他人可都没来。”
“不了。”宁恩勤主动示意,“夏染,我有事找你。”
“那你俩忙去吧。”带哥招呼大糕离开。没人对宁恩勤单独找夏染有疑问。
待大家走远,夏染立即问宁恩勤,“不累吗?”
“还好。给你介绍个人。”宁恩勤说着朝前台的方向走。向晓鸥一直往这边张望,一瞧见宁恩勤转身就立马缩回头,但想想好像不对,便老老实实站起来露出红红的脸。
“向晓鸥,”宁恩勤说,“他是司贝的——”他等着向晓鸥自己介绍。
“朋友,我是司贝的朋友。”向晓鸥连忙接话,“夏染姐姐好。”他现在学聪明了。鉴于夏染和俞家的关系,他绝对不自爆身份,免得传到麦阿姨耳朵里。
“你认识我?”夏染惊讶。她没见过这个人。不对,年会那天似乎是这个男孩子从黑暗里蹿出来把俞司哲拖走。
“我听司贝提起过。”向晓鸥说。
“他第一天上班,我们一起吃顿饭?”待夏染点头,宁恩勤转头问向晓鸥,“想吃什么?附近各种菜系餐厅都有。”
向晓鸥回头瞧瞧同事。女同事爽朗道:“你去吧,我替你一会儿。”他依旧红着脸,对宁恩勤说道:“我们就吃食堂吧,这样方便也省时间。”
“那行,下次再去外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