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之意
天色将晓,皇帝早就离开,晨鼓之声悠悠传来,百官这才从善理园中陆续出来。
一夜未歇,众人大多神色昏昏,早有内侍在园前传陛下口谕:今日可休沐一日。
又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沈峤和李太医走在最后,才出了宫门,就见李太医慢悠悠地活动着肩颈的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哎呦呦,人老了,通宵之后哪哪都不对劲啊!”
“李大人说笑了,您还正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怎么就老了呢?”
沈峤装作没有听懂,捧了他几句,毕竟,有谁愿意在通宵之后还要值班!
“呵呵,沈医正还真是会说话。”李太医知道她在装,单刀直入道,“小沈啊,我今日的轮值,实在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如你就替了我这一回……”
长街上忽然响起了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两人同时一惊,这里才刚刚出了皇城,谁敢在此处纵马疾驰?
一声尖利的号角声从马上传来,提醒百姓避让,却没有丝毫的减速。
沈峤与人群混在一处,连忙往路边后退,很快,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马上扬鞭的雄壮中年男子,脸上还带着血迹,直奔宫城而去。
李太医混乱之中被人踩了几脚,惊魂未定,喃喃道:“这是左骁卫大将军萧世延,京中怕是又出了大事。”
百姓们并未四下散开,果然,两名手执长枪的骑兵开道,却不能骑马,身后士兵用囚车押送着二十来名犯人,俱是面如死灰。
这些人的身材样貌,一看就知,那是用锦绣珍馐养出来的。
“来世不做天家臣——”
街上围观的百姓异样的目光、小声的议论,使为首囚车中那人羞愤欲亡,长啸一声,狠将头撞向困住他的栅栏。
竟是存了求死之心。
“木头做的,死不了。”李太医叹息一声,也是心有戚戚。
“算啦,今日的轮值还是由我去吧,也不知还能去太医院几回,哈哈!”
沈峤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萧索之意,略一想,也明白了。
听旁人的议论,她已经知晓这是当朝军器监施大人,掌兵器甲弩制造。
这位施大人,与吏部李尚书是姻亲,也与三皇子走得很近。
军器监平日里在朝中并不算惹人注意,却是个十足的肥差。
何况,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本朝并未重文抑武,凡与军事相关的差事,都不会掉以轻心。1
旁人眼中,李太医也是“三皇子党”,他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也实属正常。
沈峤思绪逐渐飘远,太子出征,京中总会有人蠢蠢欲动,东宫一派,也难免心中不安。皇帝挑这个时间点处理三皇子的人手,是巧合,还是与韩相、崔将军等人的交易?
*
“阿峤!”
沈峤沿着朱雀大街漫无目的地游逛,皇城附近的坊中,多是权贵的居所。
朱门高耸,庭院深深,却挡不住早间的饭食香气,为这些琼楼玉宇添了些烟火气息。
闻声回首,邓玄籍从一条小巷里走出,脸上出了一层薄汗,似是很急切的模样。
“知道你一夜未归,我就在皇城外等你,遇上了左骁卫出动,人多拥堵,竟没能一时找到你。”
沈峤望着他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眼神,心中明悟,“你要走了吗?”
“明日,”邓玄籍走上前,与她并肩同行,笑了笑,“这次轮到你来送别我了。”
沈峤了然,他到京中已有一整月,马上又要征秋税,化县的一干事务不能再耽搁。
此去之后,即使年关,他不能无故离开潭州,自己也不能随意归乡,怕是很长一段时日,只能靠书信往来。
她故意道:“明日我要上值,才不送你。”
“好啊,我还记得某人答应过我,元夕会陪我好好看看潭洲城的景致,看来也要食言了啊!”
沈峤横眼看他:“你邀我,我可没应,如何算得上食言?”
云层厚重,又是一个阴天。
邓玄籍抬头看看天色,拉沈峤进入一间食铺。
“宫中的宴席再好,也是吃不饱的。你饿了那么久,也该吃点东西了,可不能直接去休息。”
“这间铺子我在国子监读书时,很喜欢来吃,早就想要带你尝尝,却也到了今天才有机会。”
沈峤与他一同走到二楼,两人相对坐在窗前。
“我日后若是想吃,经常可以来,可你啊,却至少有三年不得再来京中了。”
两人相视而笑,倒不见离别之苦。
可此时谁也不知,明日灞桥折柳辞帝京,何止三载不能归。
而多少个三年过去,再回长安城,曲江骊山依旧,当年宫阙、当年故人,早已俱作飞烟。
铺子中的伙计很快上前招呼。
沈峤自昨日午间起,都没怎么吃东西,还饮了酒,胃里早就空空荡荡。
点了粥和胡饼,又随意要了几样糕点,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食就端上了桌案。
这处小食铺不愧是权贵往来之所,做出来的糕点,单看卖像,精美雅致,已经不输于后世了。
渭南枣个大味甜,且容易贮存,铺中的招牌软枣糕,也是名不虚传,甜而不腻,软而不粘,邓玄籍见沈峤吃得喜欢,暗暗记在心中。
“邓郎君,方才有人前来,已经为两位结过了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