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La Land（三）
《年少轻狂》剧组的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是第一次正式进入传统好莱坞主流的工作室系统独立执导电影，因此他在环球工作室那里既没有依靠既往作品积累起来的信誉值，也没有事实上的威信。
在好莱坞，电影公司和工作室同导演这种一线创意人才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根据美国电影工业制片人为中心的传统，导演这个职位实质上是被制片人或电影公司雇佣来的。在这个权力游戏里，导演、制片人和负责出资的工作室三方之间互相钳制，形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权力动态关系：
负责创作的导演当然要尊重，但是制片人的看法最为关键，可出钱的电影公司说的话也不能不听。
因此，每个剧组到底谁说了算其实还得看导演、制片人和公司高管三个人谁手腕最高。有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身份还会有所重叠，那么情况就会简单一点。
当然，也不排除有种极端情况，那就是导演跟制片人实在关系恶劣，矛盾大到无法调和，那么导演就有可能被开除。
而在《年少轻狂》这个具体的案例里，导演理查德是导演、编剧和制片人三个职位一肩挑，另外两个制片人肖恩·丹尼尔和吉姆·杰克斯则全部来自环球。
吉姆是环球影业负责制作和收购部门的副总，曾经支持过很多年轻导演，拍摄了一系列耗资600万美元的电影，算是很多导演走上成熟之路的第一推手。
肖恩则在环球制作部门当过很多年高管，现在跟吉姆一起搞了一个制片公司，就叫阿尔法维尔影业。
因此，他们之间的故事就是一个特别老套的好莱坞伯乐赏识人才的故事：
理查德的首部长篇电影在圣丹斯电影节上吸引了吉姆的注意，吉姆愿意制作理查德的下一部片子（也就是《年少轻狂》），然后拉着曾经制作过著名青春片《早餐俱乐部》的肖恩加入，最后又说服了环球影业的负责人汤姆·波洛克投钱。
这位董事长汤姆·波洛克曾经是乔治·卢卡斯的律师，在为卢卡斯的1973年青春片《美国风情画》拉融资方面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并且坚信描绘了60年代青年生活的《美国风情画》就是最好的美国电影。因此，制片人吉姆就“忽悠”老板说《年少轻狂》会是理查德的70年代版的《美国风情画》。
哦，这部分是理查德跟乔琳熟悉后透露的。
总之，在制片人的一通嘴炮输出下，环球动心了，却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这时候派拉蒙突然出来说我们很感兴趣，要不要合作？
在派拉蒙的刺激下，环球决定给个绿灯掏钱干活，《年少轻狂》剧组就这么成立了。
乔琳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以后只有两个感受。
理查德好奇地问：“什么感受？”
“瑞克，你肯定是个天才，这没什么好讲的！可这真的是个挺俗的故事，伯乐在圣丹斯慧眼识才什么的，”乔琳耸耸肩，“而且在电影行业，大部分高管都对自己的成功电影有感情，他们不一定真的有多懂电影，可他们都很留恋自己曾经的成功。”
理查德想了想后回应说：“电影生意，生意那部分确实很重要，可说到底我们都得关心电影那部分，只不过有的人关心得多，有的人关心得少。”
“而你是前者。”
“当然，不过我可没想过要一直在电影业的边缘混，”理查德耸耸肩，“我有账单要付，有独立制片欠下的债要还，而且我还想拍更多电影。”
为了做音乐而签了主流唱片公司的乔琳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可说实话，她还是觉得《年少轻狂》似乎是部挣不了太多钱的电影。理查德也同意她的看法。
无论如何，剧组已经正式开工了，而且运转得很顺利。只不过有的时候就会出现下列情况：
“嘿，大伙儿，范巴顿家族的范巴顿一家来了！”
当这个消息一出，片场的人们就开始紧张起来，迅速检查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工作没做到位，因为这句话意味着环球的工作室派人来了，范巴顿家族是导演他们给这些高管起的外号。
导演理查德有的时候会在开拍时说“我不知道我们今天要拍什么”，这听起来很像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传统上来说，导演不应该也不能说这种话。如果让工作室的人听见了，那就会导致又一场分歧。
乔琳管这个局面叫“新生综合征”，意思就是理查德像是学校里新来的孩子，所有“成年人”都在审视他，试图限制他以提前防止他搞砸事情。而理查德的任务就是挑衅权威的同时成为孩子王。
要乔琳说，这应该会很好玩。
她想的确实没错。
最起码别的剧组应该不会看到制片人冲着导演大喊“不，你不能让这些孩子们说faggot”吧？
理查德有点不解地回答：“我以为我只是不能让他们说fuck呢！”
“那个也不行！”
“可我们用了很多这种词……cocksucker怎么样？”
制片人崩溃了，“这个词比fuck还糟！”
要不是现场的气氛太紧绷了，乔琳几乎要笑抽过去了，制片人和理查德的这段对话几乎就像是在比他们谁知道的脏话多。
不只是这种场面很有趣，同组的演员们也挺好玩的。一开始他们还有点不习惯乔琳的摇滚明星身份，可很快他们就立刻好奇地跟她混熟了。
扮演米奇的威利·威金斯只有15岁，却已经是个集齐成年人陋习的家伙了，总是扮老成。不过这也没法阻止他在剧情里被揍的时候是真的吓哭了。
那些扮演霸凌者的演员男孩们确实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跟威利的个头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扑向他的时候就像是饿狼扑食小绵羊，真实极了！
而且特技顾问说威利屁股上的纤维板会保护他，他们可以真的打他屁股。因此这一板子打下去，威利就痛得大叫。
扮演打威利的欧班尼的那个男孩本·阿弗莱克身高尤其突出，看起来又壮又高，演起这个恶霸角色来简直称得上是得心应手！
“几乎像是本色出演，”乔琳若有所思，“可他的狗狗很可爱！”
没错，这个20岁男孩在酒店房间偷偷养了一只西伯利亚雪橇犬宝宝。因为他是偷偷养的，所以他没法让酒店工作人员打理房间，房间里的味道着实不好闻。可小狗崽太可爱了，乔琳根本没法拒绝它那双热情的蓝眼睛！
谁能拒绝一只每次都狂摇尾巴欢迎你的小狗呢？
她因此常常从阿弗莱克那里把狗崽借走，带着它出去玩。
她有的时候也会跟其他演员一起出去玩，比如去玩漂流和室□□击。他们在室内靶场玩了不少类型的火器，这让乔琳有点着迷，她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而且德州的控枪法律极为宽松，她很容易就能在那儿买到武器，不过她没法把它带回加州，也就没真的买下它。
不过片场的生活也不是每天都让人那么愉快的，除去长达20小时的拍摄日常和连续不断的夜间拍摄外，有些演员在间歇时间接触违禁品一类的东西，这让乔琳很不舒服，她只能避开他们。
就这么在剧组待了一段时间后，乔琳跟着乐队一起飞回了洛杉矶参加MTV的音乐录影带大奖的颁奖典礼。
说起来也巧，1992年VMA大奖表彰的是1991年6月16日至1992年6月15日期间播出过的音乐MV，而紫色天鹅绒现在唯一的mv《Without You》正是在1992年6月5日首次播出的，恰好在这一届的关注范围，否则今年的VMA就跟乔琳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乐队受邀在VMA典礼上表演，而且拥有年度视频、最佳视频新人、最佳另类视频、最佳导演、最佳视频剪辑、最佳视频摄影和观众选择奖七个奖项的提名。
所有人都知道VMA是音乐视频领域的格莱美，就像是青少年音乐领域的超级碗，关注的都是备受MTV观众欢迎的音乐人，大部分专业奖项也是由音乐视频导演、制作人和唱片公司高管组成的特别小组决定。紫色天鹅绒这仅次于Red Hot Chili Peppers的提名数量足以说明他们确实取得了相当大的商业突破。
VMA奖的奖杯是银色的，形状是一个手持着M型旗帜的月球宇航员，被称作“月球人”。乔琳一直觉得这雕塑中的宇航员圆乎乎的，很可爱，是她最喜欢的奖杯造型之一。
“希望我们能带回去一个。”她偷偷对史蒂夫这么说，却也没太抱希望，毕竟能有这么多提名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乐队在正式参加典礼前还有很多准备需要做。尽管他们认为自己不需要为了争取镜头而打扮得时髦透顶，但是出于对观众们的尊重，他们还是得稍微搞点红毯造型。
乔琳毫无疑问地坚守了自己的风格。当乔琳挽着母亲玛丽亚走上红毯时，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蕾丝针织波西米亚风长裙，前额戴着一条银质的细抹额做装饰。在它的映衬下，披散着的红发显得越发亮眼。
后来有时尚媒体点评这一幕时写道：“她就像是刚刚从一场自然的祈灵仪式中离开的森林女巫般魅惑，又像是摄政时期贵族庄园里倚窗读书的少女一般娴静诱人。”
乐队里的其他人也配合了乔琳的时尚选择，都选择了波西米亚风主题，棉质的宽松衬衫搭配上米色长裤，再加上一件有着复杂的彩色腰果花纹的宽大披巾。看在玛丽亚眼里，这群孩子像是下一秒就可以在某个灵修度假胜地开班授课了。
“你们一会儿就穿这个表演吗？”玛丽亚有点担心地凑到女儿耳边低声询问，“我记得你们今天要表演的歌非常激烈来着？”
这问题把乔琳逗笑了，她点头说：“没关系的妈妈，你一会儿就会发现我们不需要皮革和铆钉也能摇滚。”
走完红毯后，乐队把自己带来的家长们安排好后就去了后台。他们需要提前测试一下设备，还得补点舞台妆，不然强劲的灯光一打，脸上就很容易在观众眼里变成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没了。
后台真的很热闹，最起码很多乔琳见过的和没见过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音乐界名人都来了。
这次MTV选在洛杉矶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保利体育馆举行典礼，因此所谓的后台不过是体育馆本身的设施改建的，人们基本上都可以互相看见对方。
事实上，当电视台安排着这些全世界最有名或者即将最有名的摇滚乐队凑在一起的时候，乔琳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涅槃那一伙人正在休息室里，主唱科特·柯本和HOLE乐队主唱科特尼·洛芙坐在一起，这对当今青年摇滚群体里最著名的夫妻正抱着他们尚未满月的新生儿弗朗西斯·柯本。
等紫色天鹅绒四人看清房间里都有谁时，走在前方的史蒂夫明显愣了一下，以至于身后的罗德直接撞到了他背上。
强忍着背痛的史蒂夫偷偷瞪了罗德一眼，然后摆摆手冲着涅槃们打了个招呼。
乔琳知道史蒂夫有点愣神是不清楚这个房间到底是公共的还是涅槃私人的。
不过后台的助理应该没有引错路，他们是应该在这里准备没错。但史蒂夫这位向来温和的老好人还是友善地向他的同行们问好，然后礼貌性地请求了使用房间的许可。
乔琳微笑着冲洛芙点了点头，毕竟后者正盯着她看。
“你想抱抱这孩子吗？”洛芙突然问。
乔琳惊了一下，却还是笑着回答：“我可以吗？”
随后她走到洛芙身边礼貌性地称赞了小朋友。这孩子睡眠质量很不错，在这么吵的环境里都没醒。
“我喜欢你那首《疯狂爱人》，它比你们所有的歌都好，”洛芙随意地说，“《荒诞》倒是也不错，可还是不是最好的。”
这真的有点冒犯，特别是在这种他们刚见面的情况下。不过考虑到洛芙居然知道他们的隐藏曲目，这说明她听了他们的CD。
而且乔琳不是特别在意同行的评价，她向来觉得没人能真的评价她的歌。
因此，她只是耸耸肩回答：“《疯狂爱人》确实不错，罗拉写了它。”
她没说她今天会在台上表演这个曲子。这是个秘密计划，因为MTV非常不乐于见到歌手在台上唱“Fuck You”，所以乔琳决定在表演《所有好女孩都不见了》之前表演一小段《疯狂爱人》，重点就是要唱那个高管们不喜欢的F词。
柯本在一旁很沉默地坐着，看起来不是很兴奋，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倒是罗德很快跟涅槃的贝斯手克里斯特·诺沃塞利克搭起了话，说点不着边际的内容。
乔琳扭头看了一眼罗拉，发现她无聊到开始默念什么东西了。
好吧，不是爱伦·坡的诗就是波德莱尔的诗，看来罗拉是真的对这帮人不感兴趣。
房间里的气氛算不上热络，却也不尴尬。两个乐队就这么平静地坐在一起，偶尔聊聊天。
可这都是枪炮与玫瑰乐队路过之前的景象。